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但眼下，我们确实需要这批铜。避雷针的推广，不能再拖了。”
萧砚卿明白她的意思。
“先接手。”他果断道，“加强戒备，静观其变。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无论对方有什么阴谋，只要他们有所求，就总会露出马脚。
接下来的几日，云芷萝忙得脚不沾地。
“天机司”的牌子在皇帝的特批下，很快便挂了起来，衙门就设在原钦天监附近一处僻静的院落。
她一面亲自挑选、招募工匠和略通算术、格物之学的读书人，一面开始着手绘制更详细的避雷针图纸，并尝试用大盛朝百姓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一些基础的物理、化学原理。
比如，她将正负电荷称为“阴阳二气”，将导体和绝缘体比作“通途”与“壁垒”。
虽然解释得有些牵强附会，但对于这些初次接触“科学”的古人来说，却也勉强能够理解。
萧砚卿则动用了暗卫的力量，一方面暗中调查胡三和那批铜丝的来源，另一方面也确保“天机司”的秘密研究不被外界窥探。
胡三的第一批铜丝，果然如约运抵京城。
卸货验看时，那铜丝在日光下泛着沉甸甸的赤金色泽，粗细均匀，柔韧度绝佳，确是难得的上品。数量也只多不少，堆叠起来颇为壮观。
云芷萝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有了这批铜，天机司的避雷针推广计划，便能立刻启动。
随货的还有一张清单，字迹工整，详细列明了各种规格铜丝的数量、斤两，末尾还客客气气地缀了几句场面话，希望后续合作愉快云云。一切都显得那么周到，那么无懈可击。
云芷萝大致扫过一眼，便将清单随手放在了桌上，心思全扑在了如何规划这批铜料的用途，以及天机司下一步的人员招募和培训上。
夜色渐深，天机司初设的衙门内灯火通明。
云芷萝正对着一堆图纸凝神，试图将避雷针的安装细节标注得更清晰易懂，以便工匠们理解。
萧砚卿推门而入时，她甚至没有立刻察觉。
他没有出声，径直走到她书案前，目光落在那张被随手搁置的铜丝清单上。白日里，他便觉得那胡三的出现过于巧合，这批铜的来路也处处透着诡异。
他的指节修长，轻轻拈起那张薄薄的纸。
清单上的字迹是常见的馆阁体，并无出奇之处。货品条目也清晰明了。
萧砚卿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地扫过纸面，连纸张的质地、墨迹的深浅都不放过。作为暗卫的首领，他对这些细节的敏感，早已深入骨髓。
他的视线停在了清单末尾，那几句客套话的下方，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空白处。
那里，有一个用极淡的墨色，以一种极为隐晦的手法，留下的小小印记。
若非他看得这般仔细，若非他曾深入研究过大罗国各种旁门左道，这个比米粒还要小上几分的符号，绝对会与寻常墨点无异，轻易滑过任何人的眼睛。
萧砚卿的眸色骤然转深，如同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却暗藏漩涡。
他拿着那张清单，转身看向兀自埋首的云芷萝。
“芷萝。”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特有的穿透力，让云芷萝立刻从图纸中抬起头。
“怎么了，砚卿？”她见他神色不对，手中的炭笔也停了下来，“是铜丝有问题？”
萧砚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那张清单递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点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你看这里。”
云芷萝接过清单，顺着他指点的位置仔细瞧去。
灯光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符号，细看之下，像是一朵被刻意简化了数倍的某种花蕊图案，又带着点扭曲的文字笔锋，古怪得很。
“这是……什么东西？”她蹙眉，不解地抬头看他，“像是个花押？还是掌柜的随手涂鸦？”
萧砚卿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走到桌边，取过一张空白的纸，用炭笔迅速将那个符号放大数倍，又在旁边写下了几个与之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其他符号进行比对。
“这不是普通的花押，也不是无意义的涂鸦。”萧砚卿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这是大罗国那边，他们最隐秘的一支谍报人员，惯用的联络暗号。”
云芷萝的心，咯噔一下，猛地向下沉去。
大罗国！又是大罗国！
她的呼吸瞬间有些发紧，琥珀色的猫瞳也倏地睁大：“暗号？！”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清单，纸张被捏得微微发皱。
“那……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与颤抖。
之前对胡三和这批铜丝的所有疑虑，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裂开来，化作一种冰冷的预感，迅速攫住了她的心脏。
萧砚卿深黑的眼瞳紧紧锁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与决绝：
“这个标记，笔法，还有它出现的位置……如果我没有判断错，它所代表的意思是——”
他微微停顿，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目标已锁定，等待下一步指示’。”
目标？
谁是目标？！
一股彻骨的寒意，比冬日最凛冽的寒风还要刺人，猛地从云芷萝的脚底窜起，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如坠冰窟。
她的脑中“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那个“目标”，指的是谁？
是小满？是她云芷萝？
还是……她刚刚费尽心力才搭建起来，寄托了她无数心血与期望的“天机司”？！
她猛地抬头，撞上萧砚卿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不必言说。
一个同样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同时劈中了他们两人。
这批从天而降的优质铜丝，这份看似雪中送炭的“好意”，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生意。
它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诱饵。
一个针对她，或者说，是针对刚刚萌芽，却已然展现出无限可能的天机司……布下的，一个阴毒无比的陷阱！
大罗国的手，已经伸到她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