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邦院士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创世纪实验室死寂的空气里。
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李月的手臂，浑浊的双眼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彩。
“小李！你明白吗？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老院士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指着电子显微镜屏幕上那片意外形成的、奇异的微型叶片结构。
“我们一直想着怎么用外力，用电场，去命令这些碳原子排队站好，长成我们想要的样子！这是控制！是霸权！”
“但你看这些！这些是在失控的高温高压下，它们自己找出路！它们自发地卷曲、折叠，形成了最有利于热量散发的结构！这不是生长，这是演化！”
李月的心脏狂跳起来。
吴院士的几句话，瞬间颠覆了她过去十几年建立起来的材料学认知。
命令与诱导，控制与演化，一词之差，背后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科学哲学。
“您的意思是……”
李月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们不应该去当上帝，而是应该去创造一个环境，一个培养皿，让材料自己活过来，长成最适合的样子？”
“对！就是这个意思！”
吴振邦重重一拍大腿，兴奋得满脸通红。
“我们不给它造固定的散热片，我们给它一片土壤，让它自己长出一片散热的叶子！”
旁边，一直沉默的林凯走了过来。
他看着屏幕上那片废墟中的奇迹，缓缓开口。
“吴老，您的想法，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接近真理。”
林凯的声音不大，却让狂热的吴振邦和李月都安静了下来。
“一片叶子还不够。”
林凯伸出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循环的轨迹。
“植物的叶子能散热，是因为它内部有叶脉，有源源不断的水分在流动，带走热量。”
“光有散热片，没有循环系统，热量还是会堆积在根部。”
李月和吴院士的呼吸同时一滞。
林凯的话，为他们刚刚打开的那扇门，直接指向了一条通往全新世界的康庄大道。
“林总，你的意思是……”
陈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插嘴。
“不光要搞绿化，还要给芯片装上……血管？”
“没错。”
林凯肯定了他的说法。
他转向李月和吴振邦，说出了一个让整个实验室都陷入震撼的构想。
“我们的两个方向需要结合起来。吴老，您的诱导生长理论，用来解决外部散热，让纳米碳管阵列成为最高效的散热肺叶。”
“而内部，我们需要构建一个微米级的循环网络，就在芯片的封装层里。”
“在这个网络里，注入一种特殊的血液，让它在芯片内部流动，主动、高效地将核心热源处的热量，运送到肺叶上来。”
“液态金属。”
李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她的专业本能让她瞬间抓住了关键。
“是，也不是。”
林凯摇了摇头。
“常规的液态金属，导热性好，但流体特性是固定的。”
“我们需要一种更聪明的血液。”
他看着吴振邦，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种非牛顿流体的液态金属。”
“在常温低热流区域，它像水一样顺畅地流动，阻力极小。”
“可一旦遇到cpU核心那种高热流冲击点，它的粘度会瞬间飙升，流速变缓，像一块黏糊糊的膏药贴上去，最大限度地吸收热量，再通过循环带走。”
疯了。
陈静觉得这群人彻底疯了。
这已经不是物理学和材料学的范畴了，这简直是在创造生命！
给一块没有生命的硅基芯片，装上一套能自我演化的呼吸系统和一套能智能调节的循环系统！
吴振邦院士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东西……叫什么？”
林凯沉默片刻。
“夸父逐日，力竭而死。”
“不是因为不够勇敢，而是因为身体过热，血液枯竭。”
他抬起头，环视众人。
“所以，这套系统里的液态金属，就叫‘夸父之血’。”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意味，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好！好一个‘夸父之血’！”
吴振邦院士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里充满了豪迈与癫狂。
“他妈的！星条联邦那帮人，还在用风扇和水冷炫耀他们的散热技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要给芯片换血了！”
“小李！”吴老一把抓住李月，“‘诱导生长’的理论你来主攻！老头子我这把骨头，就拿去熬这锅‘夸父之血’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创世纪”实验室彻底变成了与世隔绝的炼狱。
一边，李月带领团队，废寝忘食地构建全新的“电场-化学诱导”模型，一次次地在模拟中培育那片能够自我演化的“纳米森林”。
另一边，吴振邦院士则像个古代的炼金术士，带着他的弟子们，将各种稀有金属和高分子材料扔进反应釜，试图调配出那种只存在于林凯构想中的“智能血液”。
失败，爆炸，烧毁样品……成了家常便饭。
但没有人退缩。
那块烧焦的芯片残骸被供在实验室最显眼的地方，像一座耻辱碑，更像一座灯塔。
一个月后的深夜。
“成功了！”
一声压抑不住的狂喜尖叫，划破了实验室的宁静。
所有人疯了一样冲向吴振邦院士所在的实验区。
只见在一个特制的透明反应容器内，一团银色的、仿佛拥有生命的液体，正在缓缓脉动。
一块模拟芯片热源被启动，当核心温度飙升的瞬间，那团银色液体流经热源的部分，肉眼可见地变得粘稠，流速减缓，紧紧地包裹住热源。
而与之相连的另一端，一块由李月团队刚刚制造出的、布满了微观叶片结构的纳米碳管阵列样品，其温度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热量被高效地搬运了出来！
连接在模拟芯片上的热电偶传感器数据显示，原本需要十五分钟才能濒临沸点的核心，在“夸父之血”微循环系统启动后，温度被死死地压制在了45摄氏度的安全线以下！
“我们……我们做到了……”
年轻的研究员抱着价值连城的数据记录仪，哭得像个孩子。
吴振邦院士靠在实验台边，浑浊的双眼布满血丝，他看着那团流动的银色液体，露出了一个疲惫而满足的笑容。
林凯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吴老，辛苦了。”
“星条联邦最顶尖的超算中心，还在为他们新一代的浸没式液冷方案沾沾自喜。”
“他们永远想不到，我们在一个完全不同的赛道上，已经把他们甩开了身位。”
“这不是辛苦。”
吴振邦摆了摆手，声音沙哑。
“这是续命。我们这是在为华夏的未来，续上一口气。”
胜利的喜悦迅速传遍了整个地宫。
压抑了太久的工程师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然而，就在庆祝的声浪中，陈静却拿着一份新的模拟报告，脸色煞白地挤到了林凯面前。
“林总……铁板烧的问题是解决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
“但……但是，我们的巨人，虽然不会被烧死了，可他马上就要被自己活活憋死了！”
陈静将手里的平板电脑举到林凯眼前。
屏幕上，是更新后的夸父系统数据流模拟图。
因为散热问题的解决，数千颗“龙芯”可以毫无顾忌地全力运转，由此产生了比之前庞大十倍的数据洪流。
这些数据洪流，从各个计算节点疯狂涌出，却在主干数据总线上，撞成了一堵红得发紫、令人窒息的“数据墙”。
“发动机是凉下来了，可我们的路还是乡间土路！”
陈静指着屏幕上那条几乎凝固的红色数据流，声音都在发抖。
“夸父集群需要一条信息高速公路！而这项技术，光纤交换矩阵，全世界只有一家公司能造，星条联邦的，思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