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空气冰冷得像刀子，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臭氧的金属味道。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服务器指示灯组成的、永不熄灭的绿色星海，以及风扇墙排山倒海般的低沉咆哮。
二号红楼的摆烂大戏还在上演，每天消耗着经费和演员们的耐心，为的就是给这片地下星海的存在打掩护。
真正的盘古早已被掏空，变成了一个华丽的数字囚笼。
它每天都在按照李月精心设计的剧本，向那个潜伏的硅基幽灵展示着一场精彩绝伦的失败盛宴，喂送着一份份数据详实、逻辑自洽、却最终指向绝路的研究报告。
而囚笼之下，真正的獠牙——“夸父”系统，正在疯狂地汲取着资源，野蛮生长。
“不行！这么搞下去绝对不行！”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陈静像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叠打印出来的、布满了红色批注的散热模拟图。
他那头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更是像被电流炸过一样根根倒竖，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濒临暴走的熊猫。
林凯和李月正在一块战术白板前讨论着什么，闻声同时转过头。
“我们的拖拉机军团快要变成铁板烧军团了！”
陈静把那叠纸重重拍在会议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林总，李月姐，你们来看这个！”
他指着图纸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色区域，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这是我们第一批计算节点满负荷运行十五分钟的温度模拟。”
“核心温度直接飙到了九十八度！”
“再高两度，我就可以在上面煎鸡蛋了！”
“这还只是百分之十的节点！要是所有机柜全部插满，同时启动……这里会变成一个高压锅，所有芯片都会在一瞬间烧成一坨昂贵的硅渣！”
李月走上前，拿起一张图纸，细细地看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但眉头却越皱越紧。
陈静的焦躁并非夸大其词。
夸父的架构太过疯狂，为了用海量的低性能芯片堆砌出超越顶尖cpU的算力，他们把计算节点的密度做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怖程度。
这就好比在一个火柴盒里，硬生生塞进了一整个蜂巢的蜜蜂，还要求它们同时振动翅膀。
产生的热量，根本无法用常规的风冷或水冷系统带走。
“散热问题我早就预料到了。”
李月放下图纸，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
“但这个热量聚集的速度，还是超出了最坏的预期。”
“常规的导热硅脂和铜管已经没用了，热量根本传不出来。”
“何止是传不出来！”
陈静接过了话头，又抽出另一张结构图。
“还有总线问题！我们用成千上万条乡间土路，去连接数万个拖拉机。”
“现在数据量一上来，这些土路直接被堵死了！”
“数据在路上排队的时间，比cpU计算的时间还长！”
“这就好比我炒菜，食材都备好了，结果送菜的通道只有一根吸管那么粗，等菜送到锅里，黄花菜都凉了！”
一个是要被活活热死，一个是快要被急死。
这就是“夸父”系统眼下面临的绝境。
软件层面的架构再天才，也无法突破物理规律的桎梏。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陈静粗重的喘息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两个问题，任何一个解决不了，夸父计划都将彻底宣告破产。
他们用瞒天过海之计骗来的宝贵时间窗口，将毫无意义。
“我有个问题。”
林凯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他没有去看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数据图，而是转身，在身后的世界地图上，用红色的马克笔，在星条联邦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又在中东的阿富汗地区，画了一个叉。
“两个月前，纽约发生了什么，大家应该都还记得。”
众人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袭击发生后不到一个月，星条联邦发动了对阿富汗的战争。”
林凯的笔尖在地图上移动。
“他们的特种部队，在情报单位的指引下，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清除着每一个目标。”
“他们的捕食者无人机，可以在几千公里外，由一个坐在空调房里的士兵操控，对山洞里的敌人进行定点打击。”
“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林凯转过身，看着在场所有人。
“靠的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东西。只不过，他们的系统，比我们的夸父更成熟，更强大。”
“在他们的信息体系面前，敌人是透明的。”
“每一支小队的位置，每一个火力点的部署，都被实时地反馈到后方的巨型计算机集群里，经过海量运算，瞬间就能生成最优的攻击方案。”
“这不是战争，这是降维打击。”
“是一场由算力主导的、一边倒的屠杀。”
林凯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刚才还只停留在技术层面的焦虑，瞬间被拔高到了国家存亡的战略层面。
他们现在遇到的散热和总线瓶颈，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难题，而是一堵横亘在华夏国防现代化面前，看得见摸得着的、冰冷的高墙。
“我们没有退路。”
林凯的视线扫过陈静，扫过李月，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核心成员。
“硅基幽灵可以让我们项目失败，可以羞辱我们，但我们自己不能放弃。”
“因为我们一旦停下，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战场上，我们的士兵，将要用血肉之躯，去对抗别人由代码和数据流组成的钢铁风暴。”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安静。
之前因为技术难题而产生的烦躁和沮丧，被一种更沉重、更决绝的情绪所取代。
许久，陈静深吸一口气，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凯。
“林总，你直接说，要我们怎么办？”
“李月。”
林凯看向李月。
“散热的极限，在材料。”
“我们需要一种全新的导热材料，它的导热效率，必须是现有材料的十倍以上，而且要能实现纳米级别的均匀覆盖。”
他又看向陈静。
“总线问题，瓶颈在介质。”
“我们需要一种全新的数据传输方式，它要能在一个极小的空间内，承载起海量的数据洪流，而且能耗要足够低。”
陈静和李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凝重。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现有知识和能力的范畴。
这已经不是工程学问题，而是基础科学问题。
陈静走到林凯面前，脸上混杂着绝望和一丝最后的疯狂。
“林总，你说的这两种东西，地球上现在有吗？”
“以前可能没有。”
林凯看着他，一字一顿。
“但从现在开始，必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