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檀香袅袅，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正低眉顺眼地议论着开春后的神农祭典。
“去年祭典用的黍米还是江南贡的，今年要不要换些北疆新收的？”
“礼官说祭舞得加些新招式，才显得我大夏国泰民安。”
细碎的议论声在金銮殿内响起。
突然，左侧武将列里传来一声沉冷的咳嗽。
孙太尉提着朝服下摆上前一步，苍老的脸上没了方才的温和。
语气陡然凝重：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北境八百里加急，三日前突厥骑兵已袭扰了云州边境！”
这话像块冰投进滚水里，殿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有几位文官下意识挺直了腰，眼神里藏不住慌色。
孙太尉扫过众人神色，继续沉声道：
“冬日里突厥粮草不济，不过是小打小闹。
可如今开春，漠北水草丰美，他们养肥了战马。
这几日竟直接纵兵烧了云州三座屯粮寨，百姓已开始往南逃了！”
“竟有此事？”
宣德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顿了顿，目光扫向武将列首。
“北境不是有骠骑大将军坐镇么？
怎么，接手的副将不得胜任?”
话音刚落，宁国公已从文官列中出列，躬身回禀：
“陛下有所不知，陈副将对战经验不足。
姜大将军年前回京述职，原该正月底返程。
可因京中琐事耽搁，至今尚未离京。
突厥定是探知了此事，才敢如此猖狂。”
他说这话时，眼角悄悄瞥了眼武将列里那个挺拔的身影，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引导。
果然，下一刻，骠骑大将军姜震便大步出列，玄色战甲上的虎头纹在殿内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陛下恕罪！
拙荆早逝，臣久不回京城，家事杂多，误了返程时日，致使北境遭扰。
臣愿即刻点兵，三日内便率军赶回云州。
定将突厥贼子赶回老家，若有差池，甘受军法处置！”
宣德帝看着他刚毅的面容，眸中露出几分赞许，抬手虚扶：
“姜爱卿快快请起。你为国戍边多年，忠心可鉴，何来罪责？”
他顿了顿，声音沉缓却有力。
“准你调京郊三万铁骑，即刻启程。
记住，守住云州，护好百姓，便是大功。”
“臣遵旨！”
姜震高声应下，起身时胸膛挺直，转身便要去殿外点兵，丝毫没察觉身后两道隐晦的目光。
孙太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眼角的皱纹里藏了丝笑意，悄悄抬眼看向宁国公。
宁国公也正朝他望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一碰，又飞快移开。
宁国公指尖悄悄捻了捻朝珠。
孙太尉则缓缓退回列中，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的算计。
殿内又渐渐恢复了对祭典的议论，可那议论声里，已悄悄缠上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寒意。
夜色如墨，京都河水泛着粼粼冷光。
一艘挂着锦帘的画舫静静泊在河心，舱内烛火摇曳，映得窗纸上的人影忽明忽暗。
方丞相立在码头石阶上，眉头拧得很紧。
方才在家中，庶女方思媛红着眼眶拉着他的衣袖。
期期艾艾地说“孙太尉找您有急事，您去一趟吧”，他便知这事躲不过。
孙太尉的嫡孙女嫁了四皇子夏以晨。
自己的嫡女则是三皇子妃，两家本就是夺嫡路上的死对头。
何况二皇子坠崖身亡才刚满一个月。
京中暗流涌动，这时候私下会面，简直是往火坑里跳。
可他看着女儿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
思媛性子软，怕是被人拿捏住了把柄。
无奈之下，他只得换上便服，跟着引路的小厮登上了画舫。
刚掀帘进舱，方丞相的脚步便猛地顿住。
舱内八仙桌旁，孙太尉穿着件酱色常服，正捻着胡须笑。
而他身侧坐着的，正是四皇子夏以晨。
少年皇子金冠锦袍，见他进来，略显局促地站起身，眼神却不自觉往孙太尉那边瞟。
方丞相心头“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这是个套。
他转身就想退出去，手腕却被一只粗糙的手攥住。
孙太尉不知何时已起身，力道大得像铁钳，带着武将特有的蛮横。
“丞相大人别急着走啊！”
孙太尉笑得满脸褶子，语气却不容拒绝。
“来都来了，舱里刚沏了雨前龙井，不得喝口润润喉？”
方丞相挣了一下没挣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是世代文官出身，最讲究体面，哪受过这般拉拉扯扯的对待？
可孙太尉攥得紧，若真在这画舫上闹起来，传出去丢人的还是他方家。
咬了咬牙，他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
任由孙太尉把他按在桌旁的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浑身都透着僵硬。
“呵呵，老夫痴长你一轮，今日就厚着脸皮喊你一声方老弟了。”
孙太尉坐回原位，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热络得像是多年老友。
旁边侍奉的妩媚女子立刻上前，提着银壶给方丞相面前的青瓷杯斟满酒。
酒液泛着琥珀色，香气萦绕鼻尖。
方丞相没动酒杯，只抬眼看向孙太尉，眼神冷得像冰：
“太尉有何事，不妨直说。
金銮殿上议事便可，何须劳烦我家小女递信，深夜约在这画舫上？”
他刻意加重“小女”二字，暗含不满，用女儿逼他赴约，孙太尉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话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夏以晨终于开了口。
声音带着几分青涩，却又强装镇定：
“方丞相，是晚辈的意思。”
他站起身，微微躬身。
“晚辈与思媛妹妹情投意合，此次请您来，是想求您应允，让思媛妹妹入府做我的侧妃。”
“你说什么？！”
方丞相猛地拍了下桌子，青瓷杯里的酒溅出几滴。
他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瞪着夏以晨，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四皇子娶了孙太尉的嫡孙女做正妃，靠着孙家的武将势力争夺储位。
如今又想拉他方家下水，娶他的庶女做侧妃，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可对方毕竟是皇子，他再怒也不能失了君臣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