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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里针落可闻。
陈阳失声喊出的那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钱德广的头顶炸开，把他最后一丝血色也劈得无影无踪。
“丁书记！这个……这个在协议上签字的村主任王大龙，在签字日期的前一个星期……就已经在那场火灾里，被烧死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特级保密档案室里那股陈年纸张的霉味，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尸体腐烂的恶臭。
钱德广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如果不是身后的档案柜支撑着，他恐怕已经瘫倒在地。他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上“王大龙”三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索命的怨鬼。
陈阳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会议室，想起了自己因为一份造假的环评报告而被毁掉的前途。他以为那已经是官僚系统无耻的极限，可眼前的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用一个死人的名字，去签署一份关乎上百户村民身家性命的协议。这不是无耻，这是魔鬼的行径。
丁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钱德广，就像在看一个已经写好结局的故事。
“钱主任。”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现在，你还觉得这份档案，只是‘脆弱’吗？”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钱德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语无伦次地摆着手，汗水像溪流一样从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里淌下来，“丁书记，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只是个小科员，我……我就是奉命办事，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奉命办事？”丁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奉谁的命？是奉一个死人的命，还是奉那些让你把这份协议藏了二十年的人的命？”
他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仿佛踩在了钱德广的心脏上。
“今天上午，王明山书记的指示已经很明确，要你们全力配合。可你钱主任，却敢用‘内部机密’这种可笑的理由来搪塞。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是那几个给你打电话的‘老领导’吗？”
钱德广浑身一颤，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事，他惊恐地看着丁凡，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丁凡当然知道。
就在刚才，在钱德广百般狡辩的时候，他已经消耗了微不足道的正义值，对钱德广进行了一次极其短暂且目标明确的【罪证回溯】。
他要看的不是钱德广贪了多少钱，收了多少礼。他要看的，只是在过去四十八小时内，有谁，因为城南新区这块地，联系过他。
系统的回溯画面，清晰得像一部高清电影。
就在昨天晚上，钱德广的家里。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小钱吗？我是刘振邦啊。”
钱德广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恭敬得像个小学生：“刘主席！您好您好！您有什么指示？”
那个被称为“刘主席”的人笑了笑：“指示谈不上。就是听说市里要拍卖城南那块地？年轻人搞经济，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稳重。那块地，历史遗留问题比较多，我记得当年你经手过吧？有些档案，要保管好嘛。别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拿过去乱做文章，影响江州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我明白，我明白！刘主席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钱德（guǎng）点头哈腰地保证。
回溯画面到此为止。
丁凡的意识回到现实，看着眼前已经汗如雨下的钱德广。
刘振邦，前省政协副主席，十年前退休。一个看似早已远离权力中心的人物。
很好，绊脚石背后的那只脚，露出来了。
丁凡没有立刻点破，他喜欢看猎物在自以为是的陷阱里垂死挣扎。
“钱主任，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丁凡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惋惜，“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以为二十年前的事情早就死无对证了。你以为只要你咬死不松口，我就拿你没办法？”
他转头对陈阳说：“给纪委的同志打电话，就说国土局办公室主任钱德广，涉嫌伪造国家公文，阻碍公务，让他们过来带人。”
“别！别！”钱德广彻底慌了，他一把抓住丁凡的胳膊，哀嚎道，“丁书记，我说，我全都说！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晚了。”丁凡轻轻甩开他的手，“我给过你机会。”
“我说！我说！”钱德广带着哭腔，指着那份协议，“这……这字不是我签的！是……是当年的副局长周长明签的！是他模仿了王大龙的笔迹！火灾之后，上面的领导急着要用地，村民们因为补偿款的事情一直在闹。后来……后来周副局长就把这份‘签好字’的协议拿了出来，说村主任已经代表大家同意了。再后来，那些闹得最凶的村民，有的被抓了，有的家里出了事，事情就这么压下去了……”
“周长明？”丁凡念着这个名字。他记得，这个人五年前因为脑溢血，已经死了。
又是一个死人。
这些老家伙，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所有的脏活，都让死人来扛。
“那又是谁让你今天把这份档案藏起来的？”丁凡盯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钱德广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出卖一个死去的领导，和出卖一个活着的、曾经位高权重的老领导，完全是两个概念。
“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丁凡笑了，那笑容在钱德广看来，比魔鬼还可怕。
“钱主任，你上个星期，是不是刚给你在省交通厅工作的儿子，打了一笔钱过去？五十万，让他用来‘打点关系’？”
钱德广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
丁凡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儿子跟的那个处长，很喜欢打高尔夫，对吧？尤其是碧水山庄的会员卡，他一直没弄到。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扛过这次，刘振邦主席一高兴，别说一张会员卡，就是让你儿子再往上挪一挪，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你……”钱德广指着丁凡，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得一清二楚。他所有的秘密，所有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盘算，在对方面前，都成了透明的。
这种感觉，比直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还要恐怖一万倍。
“扑通”一声。
钱德广双腿一软，瘫跪在了地上。
他所有的心理防线，所有的官场智慧，所有的侥乙幸心理，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磕头如捣蒜，鼻涕眼泪流了一脸：“丁书记，我错了！我有罪！是刘振邦！是前省政协的刘主席！昨天晚上他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份档案藏好！丁书记，求求您，饶了我吧！我儿子是无辜的啊！”
“砰！”
档案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几个身穿制服的市纪委办案人员冲了进来。他们是接到陈阳的电话后，第一时间赶来的。
看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钱德广，和一旁神情冷峻的丁凡，他们都愣住了。
丁凡没有看那些纪委的人，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钱德广，淡淡地说：“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你儿子。而是你接下来的每一句话，能不能让你自己，在法庭上，争取到一个‘重大立功表现’。”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个已经彻底废掉的“绊脚石”，转身对陈阳说：“把这份协议的原件，还有钱德广的口供，全部封存，做好证据固定。”
“是！”陈阳立正应道，眼神里充满了对丁凡的敬畏与崇拜。
丁凡迈步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档案室，外面的走廊里，挤满了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国土局工作人员。他们看到丁凡出来，又看到几个纪委干部架着失魂落魄的钱德广跟在后面，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丁凡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建国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我已到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