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怪”在论坛发出的那个关于孙芸智能度的热帖，如同在玩家群体中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虽然新的“倡议任务”分散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但一种微妙的意识，已经悄然在不少玩家心中扎根——他们与之交互的这个世界，其真实和复杂程度，可能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种认知，并未带来恐慌，反而激发了一种更强烈的探索欲和……表现欲。尤其是在接到【倡议任务·文明的阶梯】后，那种“我们正在亲手推动一个文明进程”的史诗感，让许多玩家，尤其是那些技术宅和考据党，热血沸腾。
“图书馆！我们要在古代背景的游戏里建图书馆了！”“代码狗”兴奋地在临时组建的“文明阶梯项目组”频道里发言，“这绝对是隐藏剧情线！”
“关键是知识载体，”Id为“历史发烧友”的玩家比较冷静，“总不能还用竹简吧？那玩意刻字累死人，搬运更累，容量还小。咱们得把纸给大规模造出来！”
矛头，再次指向了刚刚取得初步成功的造纸术。
目前，“鲁班再世”带领的造纸小组，还处于小作坊式生产阶段。产量有限，质量也不稳定，造出的纸张颜色深浅不一，厚薄不均，偶尔还能看到没捣碎的树皮纤维。这些纸，除了供给郡守府办公使用，以及奖励给表现突出的玩家和土着，大部分都作为“高科技样品”被储存起来，以备使者查验。
但要支撑起一座图书馆，哪怕是雏形，这点产量无疑是杯水车薪。
“扩大生产！必须扩大生产！”“鲁班再世”在项目组会议上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更大的沤麻池，更多的石臼和抄纸帘！”
“选址也是个问题，”“土木秃头仙”插话，“造纸需要大量的水，而且废水……呃，就是泡过树皮麻秆的水，有味道，不能离居住区太近。”
“还有原料！”“农大摸鱼怪”补充，“现在主要用树皮和破麻布，但长期来看，得找到可持续的纤维来源，比如专门种植构树什么的。”
项目组的讨论热火朝天，各种专业术语和游戏黑话齐飞。而这一切，都被“恰好”前来视察造纸坊进展的孙芸，听在耳中。
她今日穿着一身简便的棉布衣裙，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看起来更像一个清丽的邻家女子，而非高高在上的郡主。她静静地站在作坊门口，听着玩家们激烈地讨论着“ph值”、“纤维打浆度”、“晾晒工艺优化”等她完全陌生的词汇，眼神专注。
“县主。”“鲁班再世”首先发现了她，连忙带着组员们行礼。玩家们虽然不拘小节，但在孙芸面前，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一方面是王伯礼仪课的“成果”，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这位“高智能Npc”的敬畏（或者说，好奇）。
“不必多礼。”孙芸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作坊内堆积的原料和那些粗糙的成品纸，“听闻诸位欲扩大生产，以应‘文明阶梯’之需？”
“是啊县主！”“鲁班再世”抢着回答，脸上带着技术宅特有的狂热，“图书馆没有书怎么行？书没有纸怎么行？我们现在这规模，太慢了！”
孙芸微微颔首，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尔等全权负责。需要何等人力、物力，可直禀王郡丞调拨。选址之事，‘土木秃头仙’可自行勘察，选定后报于我知晓即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如今之纸，虽已堪用，然质地仍显粗糙，色泽亦不均。若能加以改良，使其更洁白、更柔韧，于书写、于保存，想必更佳。”
这话如同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玩家们心中的竞赛之火。
“县主说得对！我们要造出更好的纸！”
“洁白？是不是要加强漂白工艺？多浸泡？还是用石灰水？”
“柔韧……是不是纤维打得不够碎？或者加点别的材料？”
玩家们立刻陷入了新一轮的技术讨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孙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不需要完全理解过程，她只需要提出一个明确的目标，这些精力旺盛的“异界工匠”自然会想方设法去实现。
有了孙芸的全力支持和资源倾斜，造纸坊的扩建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土木秃头仙”很快在城外河流下游选定了一块依山傍水的荒地，这里远离居民区，取水排水都方便。在他的指挥下，玩家们和招募来的土着民工一起，挥舞着由“鲁班再世”改良过的、加装了青铜刃口的耒耜和斧凿，开始平整土地，挖掘大型的沤麻池，搭建宽敞的工棚。
号子声、夯土声、伐木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工业萌芽的前奏。许多土着民工一开始还畏手畏脚，但在玩家们“力大无穷”（系统赋予的基础体能加成）和“不怕脏累”（反正能复活）的榜样带动下，也渐渐放开了手脚，甚至开始模仿玩家们喊着奇怪的节奏号子。
“嘿呦！加把劲呦！为了贡献点！”
（土着民工茫然但努力跟随：“嘿……嘿呦！”）
“要想富，先修路；要文明，多造纸！”
（土着民工逐渐理解：“造……造纸！”）
场面一度十分滑稽，却又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与此同时，“鲁班再世”和“历史发烧友”则一头扎进了造纸工艺的改良中。他们通过系统论坛，疯狂搜索（并庆幸这“游戏”居然内置了离线版百科），尝试各种历史上出现过的古法造纸改进方案。
他们尝试用石灰水浸泡树皮以加速腐蚀和初步漂白（结果第一次没控制好浓度，差点把纤维全烧坏）；
他们尝试用木槌代替石臼进行更精细的捣浆（效率提升显着，但手臂酸麻）；
他们尝试在纸浆中加入某种有粘性的植物汁液，以增加纸张的韧性（效果不明，但纸张带上了一股淡淡的青草味）；
他们还尝试制作更细密的抄纸帘，以期得到更薄更均匀的纸（失败多次后，终于用细麻线和竹篾做出了雏形）。
每一次失败，都会在论坛的【技术交流区】引发热烈讨论；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会让整个项目组欢欣鼓舞。这种近乎偏执的钻研精神，让负责给他们送饭的苏小暖都感叹：“这帮家伙，搞起技术来比我还疯！”
而这一切，都被孙芸默默看在眼里。她通过系统论坛关注着进度，通过王伯的汇报了解着资源消耗，偶尔也会亲临扩建中的新造纸坊工地，看着那片日渐成型的、颇具规模的工坊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不仅仅是造纸，这是在缔造一种全新的生产模式，一种……属于陶方郡的高效、专注、勇于试错的精神。
这天，孙芸正在郡守府听取王伯关于库房物资消耗的汇报，侍从来报，以赵胥为首的几位乡老求见。
孙芸眸光微闪，心道：终于坐不住了么？
赵胥等人进入议事厅，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忧国忧民的模样。行礼之后，赵胥率先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县主明鉴，近日郡中大兴土木，于城外修建所谓‘造纸工坊’，征发民夫数百，耗费木料、石料无算。如今春耕在即，恐耽误农时啊！且如此劳民伤财，只为了造那‘纸’此等奇巧之物，是否……本末倒置？”
另一位乡老也附和道：“是啊县主，竹简沿用千年，虽笨重，却乃圣贤所传，礼法所在。如此轻易弃之，恐惹来非议，谓我陶方郡不遵古制，有伤风化啊！”
孙芸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关于资源和传统的争论，更深层的，是旧有势力对新生事物本能的反感和对自身话语权可能被削弱的不安。造纸术的成功和普及，意味着知识垄断将被打破，他们这些依靠经学传承和解释权维持地位的乡绅，地位必将受到冲击。
待他们说完，孙芸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公忧心农时，乃老成谋国之言。然，兴建工坊之民夫，皆以工钱、饭食招募，并非无偿征发，何来耽误农时一说？且公厨每日供应餐食，百姓家中余粮反较往年宽裕，劳力外出务工，亦可补贴家用，此非坏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乡老，继续道：“至于竹简……圣贤之时，若有此轻便廉宜之纸，可承载更多学问，惠及更多寒门学子，诸位以为，孔圣人会拒之不用吗？”
“这……”赵胥一时语塞。
孙芸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图穷匕见：“况且，陛下已见过我等所献之纸，龙颜大悦，称之为‘祥瑞’，并特派使者，不日将至我陶方郡，专为嘉奖此事，并察看纸之生产。诸位此时言‘纸’为奇巧淫技，有伤风化，莫非是觉得……陛下识见不明？”
一顶“质疑君上”的大帽子扣下来，赵胥等人顿时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老……老臣不敢！”
“县主恕罪！我等绝非此意！”
几人慌忙跪地请罪，之前的倨傲荡然无存。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县主，不仅手段果决，更深谙借力打力之道。她早已将造纸术与皇帝的赏识绑定，谁反对造纸，谁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孙芸见好就收，语气缓和下来：“诸位请起。尔等亦是心系郡务，本县主明白。只是时代在变，我陶方郡若想摆脱贫困，便不能固步自封。新纸若成，不仅可记录圣贤文章，更可记载农事经验、工匠技艺、医理药方，使我陶方百姓，人人皆可开智明理，此乃大善之事。还望诸位乡贤，能体察本县主一番苦心，顺应时势，共谋发展。”
一番连消带打，既敲打了保守势力，又指明了利害关系，更画出了一个“人人开智”的大饼。赵胥等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讷讷称是，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经此一事，郡内公开反对造纸和各项“新政”的声音，暂时销声匿迹。
又过了大半个月，城外的新造纸工坊终于初步建成并投入使用。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调整后，“鲁班再世”团队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他们通过控制石灰水浓度和浸泡时间，成功造出了颜色更白、纤维更均匀的纸张；通过反复捶打和筛选纸浆，使得纸张的质地更加细腻柔韧；他们甚至意外发现，在纸浆中加入某种滑石粉，可以改善纸张的书写性能和吸墨性！
当第一批改良后的、洁白平整、手感顺滑的新纸，被小心翼翼地捧到孙芸面前时，整个郡守府都轰动了。
王伯摸着那光滑的纸面，老泪纵横：“如此良纸，老朽此生得见，死而无憾矣！”
就连之前被敲打过的赵胥，在亲眼见到、亲手摸到这新纸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眼神复杂难明。
孙芸抚摸着这来之不易的成果，心中激荡。她当即下令，用这批新纸，抄录郡守府内存放的、唯一一部完整的《千字文》，作为“文明阶梯”——未来图书馆的第一部藏书。
同时，她宣布，将在新落成的工坊区旁，划出一块地，正式开始筹建“陶方郡藏书阁”！并面向全郡，招募识字者参与书籍整理与抄录工作，待遇从优。
消息传出，玩家们欢呼雀跃，成就感爆棚。而土着之中，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寒却渴望读书的年轻人，更是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告别竹简的时代，在陶方郡，由一群“沙雕神明”和一位重生郡主的联手推动下，正式拉开了序幕。知识的载体即将变得轻便而廉价，文明的火种，也必将以更快的速度，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孙芸站在即将成为藏书阁地基的空地上，看着忙碌的玩家和眼中充满希望的年轻人，她知道，她播下的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
而这一切，都将是迎接京城使者的，最有力的武器。
就在陶方郡上下为造纸成功和藏书阁开建而欢欣鼓舞时，一骑快马带着最新的邸报，冲入了郡城。
邸报上，关于凌不疑查案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但另一条消息，却让孙芸的目光微微一凝：
**陛下钦点的嘉奖使者，御史中丞程咏，已奉旨离京，不日将抵达陶方郡。**
真正的考验，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