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林默的雨衣帽檐滴落，在他脚边积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抬头望向眼前这座被雾气笼罩的山村，一种莫名的不安从心底升起。作为县里派来的兽医，他本不该对一次普通的牲畜疫情调查感到恐惧，但青石村给他的感觉就是不对劲——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连时间都在这山坳里凝固了。
林医生，这边请。村支书老王撑着黑伞，脸上的皱纹在阴影中显得更深，杨老汉家的羊圈就在前面。
林默点点头，跟着老王穿过湿滑的石板路。路两旁的房屋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村民从窗缝中窥视，目光触及林默后又迅速缩回，如同受惊的动物。
这次死了多少只羊？林默问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老王脚步顿了顿：十七只，都是突然暴毙。县里说可能是传染病，但...他欲言又止。
但什么？
您亲眼看看就知道了。老王指了指前方一座孤零零的石屋，那就是杨老汉家，他家的羊...不太一样。
林默顺着指引望去，石屋旁是一个用粗木围成的羊圈。即使在雨中，他也能闻到那股浓重的羊膻味混合着某种腐朽的气息。更奇怪的是，羊圈门口挂着一把崭新的铜锁，在灰暗的环境中闪着不合时宜的光泽。
给羊圈上锁？林默皱眉。
老王没有回答，只是敲了敲石屋的木门。门开得很慢，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个佝偻的老人出现在门缝中，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默。
杨老汉，这是县里派来的林医生，给你家羊看看。老王说完，竟后退了一步，好像不敢靠近老人。
杨老汉的目光让林默感到一阵不适——那不是普通老人的浑浊眼神，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
进来吧。杨老汉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他侧身让出一条路。
屋内比林默想象的还要阴暗潮湿，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煤油灯。墙上挂着几张泛黄的照片，林默眯眼看去，发现都是杨老汉与一只白色山羊的合影。奇怪的是，照片中的山羊总是以近乎直立的姿势站在老人身边，前蹄搭在老人肩上，像人一样。
你的羊在哪？林默问道，努力忽略那些令人不安的照片。
杨老汉没有回答，而是从墙上取下一把钥匙，走向后门。林默跟上去，发现后门直通羊圈。雨已经小了，但雾气更浓，羊圈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某种沉睡的怪物。
只有一只。杨老汉突然说。
什么？
我只有一只羊。老人转动钥匙，铜锁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老白。
门开了。羊圈里出奇地干净，没有林默预想中的粪便和杂草，地面铺着干燥的稻草。而在羊圈中央，站着一只体型异常巨大的白色山羊。
林默倒吸一口冷气。作为兽医，他见过无数山羊，但从未见过这样的——老白的体型几乎有小牛犊那么大，弯曲的羊角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像是浸透了某种液体后干涸的颜色。最令人不安的是它的眼睛：那不是山羊常见的横向瞳孔，而是近乎圆形的黑色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默。
它...多大了？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记不清了。杨老汉走向老白，动作出奇地轻快，我小时候它就在。
林默快速计算了一下。杨老汉看起来至少七十岁，如果老白在他小时候就已经成年...这山羊的年龄简直不可思议。更诡异的是，老白的皮毛依然浓密有光泽，没有丝毫老态。
老白突然动了。它走向杨老汉，前蹄抬起，竟像人一样搭在老人肩上。杨老汉也自然地伸手抚摸它的头，动作熟练得仿佛重复过千百次。林默的视线在老人和山羊之间来回移动，一种可怕的相似感击中了他——杨老汉佝偻的背与山羊的弯曲脊椎几乎一致，老人抚摸山羊的手势与山羊抬蹄的动作如出一辙。
它病了？林默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
没病。杨老汉说，是它杀了其他羊。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林默头上。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老白正盯着他，黑色的眼珠里闪烁着某种近乎智慧的光芒。更可怕的是，山羊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不可能，林默干巴巴地说，山羊不会同类相残。
杨老汉突然转身面对林默，煤油灯的光从他下巴往上照，在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老白不是普通山羊。
就在这时，老白做出了一个让林默血液凝固的动作——它用后腿直立起来，前蹄像人手一样摆动，模仿着杨老汉说话时的手势。更恐怖的是，它的嘴一开一合，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口型分明是在重复杨老汉的话：老白不是普通山羊。
林默踉跄后退，撞上了羊圈的木栏。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但当他转身想逃时，发现羊圈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那把铜锁在雾中闪着冷光。
别怕，杨老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伴随着老白蹄子踏在干草上的沙沙声，老白喜欢你。它总是能认出合适的人。
林默猛地转身，看到老白正向他走来，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杨老汉的脚印上，仿佛在模仿老人的走路方式。而杨老汉站在一旁，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什么...什么是合适的人？林默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白停在他面前，仰起头。如此近的距离，林默能看到它眼中有类似人类瞳孔的收缩。山羊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带着腐肉和草药混合的怪味。
接班人。杨老汉说，同时老白的嘴也在动，无声地重复着这个词。
林默再也受不了了。他猛地推开老白，冲向羊圈大门。令他惊讶的是，门轻易地开了，仿佛之前的锁只是幻觉。他头也不回地跑进浓雾中，身后传来杨老汉沙哑的笑声和老白蹄子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某种诡异的送行。
直到跑回村口，林默才敢停下喘气。他回头望去，雾气中的山村如同一张模糊的老照片，而在那照片深处，似乎有一个白色的影子站在最高处，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那天晚上，林默借宿在村支书老王家中。他辗转反侧，一闭眼就看到老白那近乎人类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容。半夜时分，他被一阵奇怪的刮擦声惊醒。
声音来自窗外。林默鼓起勇气掀开窗帘一角，借着月光，他看到院子的围墙上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老白正直立着，前蹄搭在墙上，像人一样在那里望着他的窗户。更恐怖的是，山羊的脖子上挂着一个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那是杨老汉的眼镜。
刮擦声再次响起。林默惊恐地发现，老白正在用一只前蹄模仿人类敲门的手势，轻轻叩击着窗玻璃。它的嘴一开一合，虽然没有声音，但林默能清晰地读出它在什么：
开门...让我进去...
林默猛地拉上窗帘，浑身发抖。当他再次鼓起勇气查看时，窗外已经空无一物。但第二天清晨，他在窗台上发现了几根白色的山羊毛，和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蹄印，形状竟与人类的指纹惊人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