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志强站在洪家大院门口，手里捏着钥匙直冒汗。三米高的青石院墙上爬满枯藤，风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贴着耳朵根叹气。
卢哥，真买这凶宅啊？这里都死过五个人了……包工头老张缩着脖子，往手心里哈白气，上个月高家刚在这院办完丧事，纸钱都飘到我家门口了。
卢志强没搭腔，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铁门吱呀推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突然扑棱棱飞起一群乌鸦，黑压压的翅膀掠过青砖瓦当，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
这院子翻新三次了，就这石墙没动过。老张跺了跺冻僵的脚，您看这青石条，少说上百年了，接缝里都长草了。
卢志强摸着冰凉的石头墙，忽然打了个寒颤。指腹蹭过石缝时，好像有细细的哭声顺着骨头缝钻进来，再仔细听又没了。他仰头望着斑驳的墙皮，太阳穴突突直跳。
明天就拆这墙。
使不得！老张一把拽住他胳膊，您没听说？前几任房主都动过拆墙的念头，结果不是暴病就是出事。高家翻新房子时想拆，结果他儿子当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腿到现在还瘸着。
卢志强甩开他的手，掏出烟盒抖了根红塔山。打火机地窜起蓝火苗，映得他眼窝发青：我请了龙华寺的觉明师父，后天来做场法事。
话音未落，二楼窗户地一声自己关上了。老张吓得往后蹦了两步，卢志强叼着烟抬头，看见二楼窗帘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刚从那缩回头。
当天夜里，卢志强被冻醒了。暖气片明明烫手，屋里却冷得像冰窖。月光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在地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他刚要起身，突然听见墙根底下传来指甲挠墙的声音。
咯吱——咯吱——
声音顺着石墙往上爬，停在他枕头正对的墙外。卢志强浑身汗毛倒竖，摸出枕头下的镇魂铃——这是觉明师父给的，说是有动静就摇。铜铃刚晃出个颤音，挠墙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哇啊——哇啊——
哭声忽远忽近，像被掐住脖子似的越来越尖利。卢志强哆嗦着摸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被子上鼓起个小包，正一拱一拱地往他胸口爬。
叮铃——
镇魂铃突然自己狂响起来，被子上的隆起地消失。哭声变成了咯咯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卢志强连滚带爬冲到门口，发现门把手结了一层白霜。
第二天中午，觉明师父带着个五六岁的小徒弟来了。老和尚捏着念珠在院里转了三圈，最后停在东墙根下。小徒弟突然指着墙缝叫起来：师父！石头在渗血！
众人凑近看，青石缝里果然洇着暗红色水珠。觉明师父拨开枯藤，露出墙根处碗口大的窟窿。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着黏糊糊的液体：阿弥陀佛，这是婴灵泣血。卢施主，这墙里埋着未满百日的冤魂。
卢志强后背瞬间湿透了。他想起昨晚的婴儿哭声，喉头发紧：能......能请出来吗？
要拆墙。觉明师父叹气，但怨气太重，须得至亲之人或心诚之人才能请出
话没说完，小徒弟突然直勾勾盯着卢志强身后：小妹妹，你裙子沾上泥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枯叶打转。卢志强却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娃蹲在墙头，惨白的小手攥着把枯草，黑葡萄似的眼睛淌着血泪。
她说冷。小徒弟歪着头，墙里好冷，蚂蚁咬她脚趾头。
觉明师父猛地转身，手中念珠地断开，檀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小女娃突然咧嘴笑了，满眼泛着寒光。卢志强腿一软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团红影地钻进墙缝。
拆墙那天飘起了小雪，卢志强准备了许多糖果、零食和玩具摆放在供桌前，供桌的香炉里还插着三炷香。工人们刚撬开第一块青石，阴风突然卷着雪片子往人领口里钻。老张举着撬棍的手直打颤：卢哥，要不改天......
接着拆！卢志强裹紧羽绒服。他昨晚梦见个小女孩，辫子上系着褪色的红头绳，踮着脚往他手里塞糖纸。糖纸上的生产日期是1978年，正是洪家搬走那年。
一声，第三块石头落地。老张突然惨叫起来：手！有只手！
碎石堆里露出一截森森白骨，五根细小的指骨蜷缩着，腕骨上还套着个褪色的银镯子。卢志强扑过去扒开碎石，发现下面压着件碎花小褂，布料已经糟烂，但还能看清上面绣的二字。
觉明师父念经的声音陡然提高。小徒弟蹲在骨头旁边，轻轻碰了碰银镯：小妹妹说，这是她娘给的生日礼物，埋她那天特意摘下来......
卢志强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查县志。1978年洪家命案记录里写着：洪氏夫妇涉嫌杀害亲生女洪招娣，因证据不足释放。他盯着屏幕上的黑白照片，洪家媳妇怀里抱着个襁褓，手腕上赫然戴着同样的银镯。
当晚，卢志强把招娣的尸骨用红绸裹着放在柏木匣里，前面堆着五颜六色的糖果玩具。
三年后的清明，卢志强抱着新款芭比娃娃来到后山。汉白玉的小墓碑前摆满各色供品，最显眼处供着当年那个银镯子，旁边是洪家外孙女送来的粉百合。
招娣，看叔给你带什么了？他点燃会唱歌的电子莲花灯，这是最新款......
山风拂过墓碑前的风铃，叮咚声里混着孩童的笑。卢志强抬头看去，突然闪过个穿碎花肚兜的小女娃，辫梢的红头绳鲜艳夺目。
如今的洪家大院早改了名号，烫金的匾额下天天有旅游团拍照。东墙根立着块青石碑，刻着幼女招娣往生处，香炉里的灰每天都满到溢出来。
当初反对拆墙的街坊都改了口：要不说卢老板心善呢，自打他供了婴灵，咱这条街的铺面租金都翻番了！
八月十五家宴，卢志强喝高了，拉着女婿在院里讲古：当初买这宅子时，中介老刘要价二十八万......
爸您又来了。女儿把月饼塞他手里，刘叔昨天还念叨，说西街要改步行街，咱家院墙列入文物保护了。
月光洒在重修过的青石墙上，爬山虎在碑文上投出摇曳的影。女婿突然了一声：爸，这墙根怎么开了朵红芍药？
卢志强醉眼朦胧望去，见个穿碎花肚兜的小女娃蹲在花前，仰头冲他笑出两个酒窝。她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转身蹦跳着消失在月洞门外。夜风送来声软糯的谢谢叔叔，惊得石榴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