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上的桐油灯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光，阿吉伯往河里撒了把糯米，铜铃在夜风里叮当响。我蹲在岸边青石上，看寨老们把捆了红绸的羊羔往黑水里推。
河神爷爷收了礼，莫要再带寨子里的妹崽走咯......三阿婆颤巍巍的嗓音裹着水雾，远处传来几声鹧鸪叫。我缩了缩脖子，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盯着这头。
五年前那个雨夜又浮现在眼前。一顶银凤冠突然摆在河神庙前，绣着蝴蝶的百褶裙浸在血水里。寨子里的人说河神要娶亲。从那以后，寨子里的姑娘就像被山鬼摄了魂，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雾蒙蒙的黎明。
阿妹！快回来！阿妈突然拽住我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我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探出青石，水面倒影里似乎有张惨白的脸。
寨老们的吟唱戛然而止。竹筏上的羊羔不见了，只剩半截断开的红绸漂在水面。阿吉伯手里的铜铃砸在石板上，裂成两半。
河神发怒了......三阿婆瘫坐在地，银镯子磕在青石上叮叮响。我听见阿福伯在人群后头倒吸凉气——他家幺妹今早去采菌子，到现在还没回来。
子夜时分，我蹲在吊脚楼后头削竹篾，忽然听见草窠里窸窸窣窣。月光把芭蕉叶照得惨白，阿秀的银项圈在暗处闪了一下。我刚要喊，就被人从后面捂住嘴。
嘘——是寨子里新来的汉人法师，他道袍上沾着露水，你看河滩。
暗红色的河水泛着油光，十几个白影子排着队往上游飘。最前头那个回头望了一眼，月光照在她脸上——是五年前第一个失踪的春妮！她冲我眨眨眼，嘴角淌下一道黑血。
第二天寨子里炸了锅。阿福伯家幺妹的绣花鞋漂在河神庙前，鞋帮子上沾着越南才有的红泥。法师在神龛前摆了七盏桐油灯，说今夜要请河神问话。
我躲在人群最后头，看法师往火盆里撒朱砂。青烟腾起的瞬间，供桌上的糯米突然蹦起来，在地上拼成个字。三阿婆地一嗓子，指着烟雾里渐渐清晰的人影发抖。
那是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发梢滴着水，银耳坠在月光下泛青。她张开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声，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我认出来了——这是族长家失踪的大女儿阿月。
镇魂钉！法师突然暴喝，桃木剑指向后山，快去龙洞潭！
寨老们举着火把往溶洞跑时，我瞥见阿吉伯往反方向溜。暗河入口的藤蔓上缠着截红绸，和竹筏上断掉的那截一模一样。越往里走腥味越重，石壁上黏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头发！
阿姐......幽魂般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我猛回头，看见阿月湿漉漉地站在水洼里，手指向溶洞深处。火光照亮岩缝里的东西时，所有人都僵住了。
七具白骨整整齐齐码在石台上，头骨上留着钝器敲击的裂痕。最边上那具手腕上还套着银镯子，镯子内侧刻着春妮的名字。十二个银凤冠散落在山洞角落。阿吉伯突然怪叫着扑向暗河，被法师用铜钱串勒住脖子。
十五年前你去越南贩茶叶，法师从阿吉伯怀里摸出本泛黄的账册，怎么账上记的都是女娃子的生辰八字？
警车鸣笛声传来时，我正蹲在暗河边呕吐。水草里缠着三双绣花鞋，鞋面上绣的蝴蝶被血染成了褐色。阿月的魂魄站在月影里冲我笑，银耳坠晃啊晃的，渐渐化成了萤火虫。
后来我听办案的公安说，他们在溶洞深处找到了铁笼子。越南话写的人贩子账本藏在钟乳石洞里，账本最后一行墨迹未干，记着今年要卖的三个姑娘名字。
族长抱着小女儿的银项圈哭晕在河神庙前时，暗河水突然清了。月光下浮起十二顶银凤冠，像一队归巢的萤火虫，顺着水流往山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