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卡子!”
根生那声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的急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猝然劈开了黎明薄雾中艰难行进的队伍,将刚刚因踏上归途而勉强凝聚起的一丝微弱希望,瞬间击得粉碎!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停滞,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血液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四肢百骸一片冰冷僵硬。
我们像一群被瞬间冻结在沼泽中的困兽,僵立在浓密潮湿的晨雾里。前方不远处,官道岔口的轮廓在逐渐变淡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几面模糊的、代表官府的旗帜在微风中无力地飘动,隐约可见几个持械官兵的身影在路障旁晃动,呵斥声、盘问声隔着雾气传来,虽不清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权威感,像无形的绞索,骤然勒紧了每个人的脖颈。
绝望,如同这浸透衣衫的冰冷雾气,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毛孔。最坏的预想,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退!快退!进林子!” 冯经历的声音第一个响起,嘶哑、急促,却带着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冷静。他因伤痛而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前方的卡口,同时用手势示意队伍后撤。
没有片刻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老奎和水生几乎同时发力,稳稳抬起担架,脚步迅捷却异常谨慎地向后疾退,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担架上的韩婶随着这急促的移动微微晃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像是痛苦又像是无意识的呻吟,让抬着她的两人心尖一颤,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福婶和阿芷脸色煞白,互相搀扶着,踉跄着跟上,阿芷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有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钟伯喘着粗气,紧紧跟在担架旁,枯瘦的手下意识地虚扶着。
我抱着滚烫的狗娃,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转身跟着队伍就往回跑,脚下被湿滑的苔藓一绊,差点摔倒,幸好旁边的根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我。孩子的重量、极度的恐惧和连日的虚弱让我双腿发软,每迈出一步都重若千钧。怀里的狗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和颠簸惊醒,烧得迷迷糊糊地开始哭闹,声音虽然微弱,在此刻死寂的林中却显得异常刺耳!我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用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将那凄厉的哭声硬生生堵了回去,孩子的小脸瞬间憋得通红,在我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那挣扎的力道和灼热的体温,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愧疚和恐惧交织,几乎让我崩溃。
“从这边走!绕过去!” 冯经历压低声音,强忍着手臂伤口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撕裂般剧痛,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指向官道一侧更为茂密、地势也更陡峭的山林。那是唯一可能避开卡口视线的路径,但也意味着更艰难、更危险的跋涉。
队伍像受惊的鹿群,一头扎进了荆棘密布、湿滑难行的山林深处。浓密的枝叶刮擦着身体,留下道道血痕,露水瞬间打透了单薄的衣衫,寒冷刺骨。我们顾不上疼痛,也顾不上方向,只有一个念头——远离那个死亡卡口!根生一马当先,用短刃劈砍着拦路的藤蔓和枝条,开辟道路。老奎和水生抬着担架,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竭力保持平衡,生怕颠簸到奄奄一息的韩婶。冯经历断后,不时回头警惕地张望,确认没有被跟踪。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官道方向的任何声响,直到肺部像破风箱一样灼痛,双腿灌铅般沉重,我们才在一片相对隐蔽的、乱石嶙峋的山坡后停了下来。所有人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内外衣衫,在寒冷的晨风中冻得人瑟瑟发抖。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深的绝望在蔓延。卡口的存在,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们刚刚燃起的、进城的希望之火。此路不通!难道要困死在这荒山野岭?
“大人……现在怎么办?” 老奎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无法掩饰的焦虑,他看向冯经历,脸上被荆棘划出的血痕格外醒目。
冯经历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闭着眼,剧烈地喘息着,伤口的疼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他没有立刻回答,胸膛剧烈起伏,显然也在极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几次深呼吸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却燃烧着一种不甘和决绝的火光。
“卡口设在这里……说明钦差对府城周边控制极严,也在防着曹党余孽流窜。” 他声音沙哑地分析,思维飞速运转,“但我们不能放弃!必须进城!韩氏和孩子……等不起了!”
他的目光扫过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的众人,最后落在担架上气息微弱的韩婶和在我怀里因缺氧和高烧而奄奄一息的狗娃身上,眼神一痛。
“硬闯是死路一条。” 他沉声道,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只能智取。老奎,你和我,伤势较轻,设法摸清卡口的换防时间和盘查规律。根生,水生,你们保护其他人,在此地隐蔽,没有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福婶,钟伯,想办法给孩子降温,吊住韩氏那口气!”
分头行动!这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大人,您的伤……” 老奎担忧地看着冯经历吊着的胳膊。
“顾不了那么多了!” 冯经历咬牙道,挣扎着站直身体,“时间不等人!行动!”
命令下达,绝望中又生出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老奎和冯经历简单准备后,如同两只幽灵,再次悄无声息地没入山林,向着卡口方向潜行而去。他们留下的,是我们这群老弱妇孺,在寒冷的荒山中,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希望,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而生路,依旧隐藏在浓雾和刀锋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