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四月二日，河西走廊的春天终于到来。祁连山雪线开始上升，黑河解冻，戈壁滩上零星冒出绿意。
张掖指挥部收到一封加急密电——不是来自重庆，也不是来自延安，而是从莫斯科经迪化转来的外交密电。电文以苏联驻华大使馆武官处的名义发出，邀请陆铭凡“近期方便时赴兰州或迪化一晤，商讨中苏军事合作事宜”。
“终于来了。”陆铭凡放下电文，对赵承业说，“彼得罗夫回去汇报后，莫斯科坐不住了。”
赵承业仔细阅读电文：“他们没提具体地点，只说‘方便时’，看来是试探我们的态度。师长，你去吗？”
“不去兰州，也不去迪化。”陆铭凡走到地图前，“兰州是第八战区司令部所在地，去那里会谈，朱绍良必然介入，事情就复杂了。迪化是苏联势力范围，我们去是客场，气势上先输一筹。”
“那在哪里谈？”
“张掖。”陆铭凡手指点在地图上，“请他们来河西，来我们的地盘谈。让他们亲眼看看‘龙渊体系’，看看我们的实力。只有对等的实力，才有对等的谈判。”
“但苏联方面会愿意来吗？毕竟他们是‘上国’……”
“他们会来的。”陆铭凡笃定道，“因为现在不是1937年，苏联需要我们牵制日军，就像我们需要他们援助一样。电文回复：陆铭凡军务繁忙，不便远行。若苏联同志有意商讨合作，可来张掖。我将以贵宾之礼相待。”
电报发出三天后，莫斯科回电：苏联国防人民委员部特派员伊万诺夫少将、驻华武官处参赞彼得罗夫中校，将于四月十日抵张掖。
四月十日，张掖机场。
说是机场，其实只是戈壁滩上平整出来的一片硬地，立着几间简易棚屋。但今天，这片简陋的机场戒备森严，独立师仪仗队持枪肃立。
上午十时，一架苏制tb-3运输机在轰鸣声中降落。舱门打开，先下来的是彼得罗夫中校，随后是一位五十岁左右、肩章少将军衔的军官——伊万诺夫。两人身后还有三名随员，其中一人提着一个沉重的皮箱。
陆铭凡率赵承业、陈昭明等高级军官迎上前去。双方敬礼、握手，礼节周到但都保持着距离感。
“欢迎伊万诺夫将军来到河西。”陆铭凡用俄语说道——这是他特意突击学习的几句。
伊万诺夫有些惊讶，随即用流利的汉语回答：“陆师长客气了。久闻独立师威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简单的寒暄后，车队驶向张掖城。沿途，伊万诺夫透过车窗观察。他看到正在训练的部队、新垦的农田、修建中的工厂，还有远处山脊上隐约可见的工事轮廓。
“陆师长在短短数月间，将河西建设至此，令人钦佩。”伊万诺夫看似随意地说。
“为了抗日。”陆铭凡简洁回应，“将军从莫斯科远道而来，想必不是为了夸赞我们这点成就。”
伊万诺夫笑了：“陆师长快人快语。那我们就开门见山——莫斯科很关注中国西北局势，特别是河西走廊这支突然崛起的武装力量。我们想知道，独立师的立场是什么？你们的目标是什么？”
“立场是抗日救国，目标是收复失地。”陆铭凡回答得毫不犹豫，“至于其他，都是手段。”
车队驶入指挥部大院。会谈将在原马家军总兵府的会客厅举行，这里已被重新布置，墙上挂着中国地图和西北战区图，长桌上摆放着茶水和简单点心。
下午二时，正式会谈开始。
双方各坐长桌一侧。苏联方面五人：伊万诺夫、彼得罗夫、一名军事顾问、一名翻译、一名记录员。独立师方面七人：陆铭凡、赵承业、陈昭明、方大华、沈鸿儒，以及特意从玉门赶来的石油专家孙立仁，还有担任记录的苏晚。
伊万诺夫首先发言：“陆师长，苏联作为中国的友好邻邦，一贯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过去三年，我们已经向贵国提供了数亿美元贷款、上千架飞机、大量火炮和军用物资。这些援助，大部分给了重庆国民政府。”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陆铭凡：“但莫斯科注意到，独立师作为一支战斗力强大的部队，却很少得到中央的实质性支持。你们的装备，似乎主要来自美国渠道。”
陆铭凡坦然点头：“将军说得对。我们确实从美国购买了一些装备，但数量有限，代价巨大。至于中央的支持……国难当头，中央困难重重，我们理解。”
“理解，但不代表满足，对吗？”伊万诺夫微笑道，“据我们了解，独立师现在急需重武器——重型火炮、反坦克炮、高射炮，还有石油开采和冶炼设备。这些，美国暂时给不了你们，重庆也给不了。”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谈判开始了。
“那么，”陆铭凡身体前倾，“苏联能给我们什么？又需要我们做什么？”
伊万诺夫示意彼得罗夫。彼得罗夫打开随身带来的皮箱，取出一份文件。
“莫斯科可以提供的援助清单如下。”彼得罗夫念道，“第一，军事装备：76毫米师属野战炮24门，配套炮弹五千发；45毫米反坦克炮36门，炮弹八千发；37毫米高射炮12门，炮弹三千发；马克沁重机枪一百挺；莫辛-纳甘步枪五千支。”
“第二，石油设备：一套日处理原油五十吨的小型炼油设备，包括蒸馏塔、裂化装置、储油罐；两台深井钻机及配套工具。”
“第三，其他物资：无线电台二十部；军用卡车五十辆；医疗药品二十吨；以及工程师、技术人员若干，帮助你们建设和培训。”
每念一项，独立师众人的眼神就亮一分。这些正是他们最急需的物资，尤其是重武器和石油设备。
但陆铭凡面色平静：“条件呢？”
伊万诺夫接过话头：“条件很简单。第一，独立师公开承诺，永不威胁新疆安全，不参与任何针对苏联在新疆利益的活动。”
“可以。”陆铭凡毫不犹豫，“新疆是中国领土，我们的敌人只有日本侵略者。只要苏联尊重中国主权，我们不会与苏联为敌。”
“第二，”伊万诺夫继续，“独立师在得到苏联援助后，应在西北战场积极作战，牵制日军华北方面军，使其无法抽调兵力北上，威胁苏联远东边境。”
陆铭凡笑了：“这不用将军说。我们本就要东进抗日，打击日军就是我们的使命。牵制华北日军，对我们、对苏联、对整个抗战都有利。”
“第三……”伊万诺夫稍作停顿，“我们希望，在河西基地内设立一个小型联络处，派驻三到五名军事观察员。他们不干涉独立师指挥，只负责了解前线情况，便于莫斯科评估援助效果。”
这个条件让赵承业等人眉头微皱。军事观察员，说白了就是情报人员。让他们常驻基地，独立师的虚实将完全暴露。
陆铭凡沉吟片刻，问：“观察员的活动范围？”
“限于张掖基地内，不进入前线作战部队。”伊万诺夫道，“他们只需要了解装备使用情况、作战效果，以及日军动向。”
“可以，”陆铭凡说，“但有两个前提：一，观察员必须遵守中国法律和军事纪律；二，观察员的所有报告，在发送莫斯科前，需经我方审核——不是审查内容，而是确保不涉及军事机密。”
伊万诺夫与彼得罗夫交换眼神。这个条件虽然苛刻，但并非不可接受。
“最后一个条件，”伊万诺夫的声音放缓，“如果玉门油田产量达到一定规模，苏联希望获得优先购买权——以市场价格，用硬通货或物资交换。我们需要石油，而你们需要外汇和物资。”
这一次，陆铭凡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孙立仁：“孙工，你说说。”
孙立仁起身，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根据勘探数据，玉门油田初步估计储量约两千万吨。以现有设备，年产量可达五万吨，约三十五万桶。如果得到苏联援助的炼油设备，明年产量可提升至十万吨。”
他看向伊万诺夫：“将军，玉门油田的油质较重，适合提炼柴油、润滑油，航空汽油产出率较低。即便如此，这些石油对我们、对抗战都至关重要。优先购买权可以给苏联，但必须有三个保证：一，保证我们自身用油需求；二，价格必须公道，不低于国际市场价格；三，支付方式可以是美元、黄金，也可以是军工设备。”
伊万诺夫认真记录，然后点头：“很合理。具体细节可以再谈。”
陆铭凡这才开口：“既然双方都有诚意，那我们就谈具体的。伊万诺夫将军，您刚才提到的援助，是无偿的，还是有偿的？”
这才是核心问题。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伊万诺夫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