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钱老汉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看向盛兰花:“你咋记得这么清楚?”
钱老汉一辈子在地里刨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上工和下工,什么首长啊将军啊,从来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
盛兰花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微微发白,慌忙低下头去扒饭,声音也弱了下去。
“我……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嘴,记混了也说不定。”
可她方才的反应哪里是记混?
分明是记得死死的,连思考都没思考就脱口而出。
宋幼宁没再追问,只是端起搪瓷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角却留意着盛兰花的动作。
只见她的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没再吃下一口饭,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显然是慌了。
最后,她似乎坐不下去了,放下碗起身说:“我去洗碗。”
说着就往厨房走,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钱老汉看着她,叹了口气,扭头对钱白杨说:“白杨,无论如何,她都是你妈。”
他不知道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就像他说的,无论如何,盛兰花都是他钱白杨的妈。
钱白杨沉默了一会儿,才跟保证似地说:“爸,你放心,她永远是我妈,你也永远是我爸。”
钱老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给盛兰花送过去,然后就出门上工了。
堂屋就剩下钱白杨和宋幼宁两人。
宋幼宁瞥了他一眼:“蛇还引吗?”
钱白杨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说。
“当然引,我要求一个真相。”
求个她到底有没有背叛的真相,求个这些年的养育到底有没有掺假的真相。
宋幼宁点头:“你说她能等到什么时候再来问你要东西。”
二人心知肚明,这等待的时间也相当于是在称量,钱白杨和京市那边,到底哪个在她心里更重。
钱白杨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最迟今天晚上吧。”
但他还是猜得太保守了。
盛兰花洗完碗又匆匆出门,再回来时,表情更加凝重,像是刚跟谁争执过,又像是被逼到了绝境。
钱白杨和宋幼宁坐在堂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木工活的细节。
盛兰花没进屋,先在院角的石磨旁站了会儿。
直到传来几声鸟叫,她才像是被惊醒,快步走进堂屋,目光先落在盼盼身上,确认孩子没醒,才转向钱白杨,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宋幼宁见状,识趣地起身:“我去看看灶上的水开了没。”
说着便往厨房走,故意留了空间给母子俩。
堂屋里只剩下两人,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盼盼细微的呼吸声。
盛兰花走到钱白杨身边,蹲下身,视线刚好与他平齐:“今天太阳好,该把盼盼的小被子拿出去晒晒。”
钱白杨点头:“等会儿我让阿默去晒。”
盛兰花“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白杨,你……你爸说,这几天大队里有好些人家都丢了东西。”
钱白杨指尖一顿,没接话,等着她往下说。
盛兰花咽了口唾沫,眼神有些躲闪,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
“我想着,咱们家这些年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就只有你小时候,你爸留给你的那枚军功章了。”
她抬眼看向钱白杨,眼底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那东西毕竟是你父母留下的,放在你这儿,万一丢了或者被人偷了,多可惜啊,不如交给我,我给你藏在稳妥的地方,比如,比如房梁上的暗格里,谁也找不到。”
钱白杨看着她,忽然问:“妈,你今天出门,是不是见了什么人?”
盛兰花的身子猛地一僵,她慌忙避开钱白杨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颤:“没,没见谁啊,就是去隔壁李家借了点针线。”
“借针线用得着去这么久?”钱白杨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回避的锐利,“还是说,有人跟你要军功章了?”
盛兰花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猛地站起身,又怕动作太大吵醒盼盼,连忙放轻幅度,双手攥着衣服,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胡说什么呢!我就是怕那东西丢了,想帮你保管……”
“是为了京市来的人吧?是他们让你来要军功章的,对不对?”
钱白杨打断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盛兰花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突然蹲下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白杨,娘不是要抢你的东西,妈是为了你好!”
“京市那些人太狠了,他们要是拿不到军功章,说不定会对你不利!”
她哽咽着,声音里满是慌乱和无助:“妈把军功章给他们,是想让他们别找你麻烦,你就在金武大队好好过日子,就算在床上躺一辈子,妈也能养你……”
钱白杨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妈。”
钱白杨的声音也有些发哑。
“如果我告诉你,那枚军功章是证明我身份的唯一凭证,没了它,我就再也回不了京市,再也报不了我父母的仇,你还会要吗?”
盛兰花的哭声猛地停住,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钱白杨,眼神里满是挣扎。
一边是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是她看着从襁褓长大的盛家后代,是她当年拼了命才护下来的希望。
一边是她亏欠了二十多年的亲生儿子,是她午夜梦回都在愧疚的牵挂,是京市那些人手里能拿捏她的筹码。
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是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眼泪掉得更凶了。
“白杨,妈难啊,妈真的太难了……”
她既想护住钱白杨,不让他卷入京市的漩涡,又想弥补亲生儿子,给他一条出路。
既想守住当年的承诺,护好盛家的念想,又怕京市的人翻脸,让两个孩子都没好下场。
这两难的选择像两把刀,一边割着她的养育之情,一边割着她的骨肉之亲,让她怎么选都疼。
下一秒,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撕心裂肺的话:“你不是我妈!你心里眼里只有盛之扬!当年你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你知不知道我在盛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我有个机会能过上好日子,你为什么不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