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年深秋的上海，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撞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目的白光，把幕墙外的梧桐叶都照得发脆 —— 那些叶子还没来得及全黄，就被昨夜的寒风卷落了大半，铺在楼下的人行道上，踩上去 “咔嚓” 响，像碎掉的职场梦。
张小莫站在 23 楼的办公区入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的带子 —— 这还是从川北回来时的那只包，洗得发白的边角处缝了块新布，是母亲用她当掉银镯后剩下的蓝布剪的，上面还能看到半朵褪色的梅花。包里装着父亲当天的透析用药清单，还有张揉皱的医院缴费单，数字后面的小数点像根小刺，扎得她心里发紧。
她回到上海职场已经半年了。父亲的透析渐渐稳定，母亲留在老家照顾，她则重新找了份行政主管的工作，薪水比之前高了些，却也更忙 —— 每天要处理十几个部门的协调文件，还要应对没完没了的会议，晚上经常加班到十点，连给家里打电话的时间都要挤。她原本以为，这样安稳地干下去，总能慢慢攒够父亲后续的治疗费，甚至能重新捡起买房的念头，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击。
“张小莫，到 hR 办公室来一趟。” 内线电话里传来 hR 李姐的声音，没有平时的客气，多了层冷硬的疏离，像玻璃幕墙上的冰。
张小莫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这半个月来，办公区的气氛一直很诡异 —— 先是市场部的老周被约谈后收拾东西走了，接着是设计组的两个小姑娘突然提交了辞职报告，昨天路过总经理办公室时，还听到里面传来 “战略调整”“优化人员” 的字眼。她攥了攥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缴费单塞进帆布包最里面，才起身往 hR 办公室走。
走廊里的灯开得很亮，却照不暖空气里的寒意。路过王经理的办公室时，门虚掩着，她瞥见里面堆着几个纸箱，王经理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在鼠标上点得飞快，手腕上的金戒指反射着灯光，却没了之前的耀眼 —— 她还记得 2007 年时，王经理刚买了浦东的复式房，天天戴着这枚戒指炫耀，说 “这房子涨得快，再过两年就能换套江景房”。
hR 办公室的门没关，李姐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张薄薄的 A4 纸，抬头看到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咱们长话短说。”
张小莫坐下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椅面，冷得她打了个哆嗦。李姐把 A4 纸推到她面前，标题用加粗的宋体写着 “人员优化通知”，下面一行小字是 “因公司战略调整，经研究决定，终止与您的劳动合同”，落款处盖着公司鲜红的公章，像个醒目的伤口。
“为什么是我？”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手指捏着通纸的边角，纸张薄得像层蝉翼，稍微用力就会皱。她想起这半年来的努力 —— 为了赶项目报告，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为了协调跨部门会议，她跑遍了公司的每个楼层；上个月还因为业绩突出，拿到了 “优秀员工” 的奖状，现在却只换来一张轻飘飘的 “优化通知”。
“这是公司的决定，不是针对个人。” 李姐的语气很平淡，像在念一份早已背熟的稿子，“后续的赔偿金会按照劳动法规定发放，你今天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 她说完，低头开始处理电脑上的文件，不再看她，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张小莫拿着通知走出 hR 办公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混着远处办公区传来的键盘声，却显得格外刺耳。她走到自己的工位前，看着桌上还没处理完的文件，显示器上还停留着昨天没做完的报表，鼠标旁放着个小小的相框 —— 里面是父亲在医院笑的照片，背景是窗外的梧桐树，是她上个月偷偷打印出来的，想让自己上班时也能看到家人的样子。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 “优化通知” 上，晕开了上面的字迹。她赶紧用手背擦掉，却越擦越多，泪水把纸张浸得发皱，边角卷了起来，像她此刻揉成一团的心。她想起父亲还在等着她汇这个月的透析费，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 “家里的煤快用完了，等你有空买两袋寄回来”，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给母亲赎回来的银镯，想起川北灾区小星说的 “花开了，日子就好了”—— 可现在，她连工作都没了，日子好像又要回到最艰难的时候。
“小莫，这是你的纸箱。” 王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推着个半旧的纸箱，上面还贴着去年搬办公室时的标签，“公司统一发的，收拾东西用。”
张小莫接过纸箱，指尖触到王经理的手，他的手有点凉，金戒指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没了之前的光泽。她注意到王经理的办公桌上，放着张房产中介的宣传单，上面用红笔圈着 “急售” 两个字，地址正是他之前炫耀的那套复式房，价格比他当年买时低了不少，旁边还写着 “可议价” 的小字。
“王经理，您这是……” 她犹豫着问。
王经理叹了口气，靠在工位旁的隔板上，眼神里没了之前的傲气：“还能怎么样？金融危机后公司效益不好，我这部门要被合并了，只能自己找出路。这房子挂了三个月都没卖出去，月供还得还，压力大啊。” 他顿了顿，看了眼张小莫手里的通知，声音软了些，“你也别太难过，现在这行情，很多公司都在裁员，咱们再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张小莫点点头，没说话，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把桌上的文件整理好，放进纸箱；把相框小心地放进帆布包，贴在胸口的位置；把五年前入职时发的工牌 —— 上面的照片还是刚毕业时的样子，扎着马尾，笑容青涩 —— 和之前拿到的 “优秀员工” 奖杯放在一起，奖杯的底座有点落灰，她用衣角擦了擦，却还是能看到上面的划痕，是之前搬工位时不小心碰的。
空荡的办公区里，hR 李姐的高跟鞋声从远处传来，“嗒嗒嗒” 的，像丧钟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看到市场部的工位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几张蒙着灰尘的桌子，键盘和鼠标被收走了，留下一个个空荡荡的痕迹，像被遗忘的战场。
“小莫，收拾好了吗？保安一会儿要锁门了。” 王经理走过来，帮她把纸箱搬到电梯口，“我送你下去吧，这箱子挺沉的。”
电梯下降时，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减少，像在倒数着她在这家公司的最后时光。王经理看着电梯门里的倒影，突然说：“其实我当年不该那么高调的，房子买在高位，现在降价都卖不出去，还不如踏踏实实过日子，把家人照顾好。”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张小莫说。
张小莫想起自己之前为了买房的执念，忽略了父亲的病情，忽略了母亲的白发，突然觉得王经理的话像根针，扎醒了她 —— 职场上的浮沉，房子的涨跌，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人的健康，是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能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走出写字楼，玻璃幕墙的反光依旧刺眼，却照不进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她抱着纸箱站在路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步履匆匆，像在追赶着什么。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相框，父亲的笑容在心里变得清晰，还有母亲的白发，小星的野雏菊，陈峰的援助 —— 这些像铠甲一样的记忆，突然让她有了力量。
她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声音尽量放得轻松：“妈，我今天提前下班了，一会儿去超市买两袋煤寄回去。对了，爸的透析费我已经汇过去了，您别担心。”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很温柔：“莫莫，你也别太累了，工作要是不开心就换一个，家里还有我呢。”
挂了电话，张小莫抱着纸箱，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梧桐叶被风吹得在她脚边打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帆布包上，暖洋洋的。她知道，失去工作只是暂时的，只要她还带着那些温暖的记忆，还带着家人的爱，就一定能度过这个职场寒冬，像在川北灾区时那样，像在父亲生病时那样，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
远处的房产中介门店里，电子屏上还在滚动着 “降价急售” 的信息，王经理的复式房宣传单还贴在玻璃上，却已经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现在最想做的，是赶紧把煤寄给母亲，是给父亲打个电话问问他今天的情况，是把那些温暖的记忆好好珍藏，像保护那朵野雏菊干花一样，保护好自己心里的勇气和希望。
玻璃幕墙在她身后渐渐变小，冰冷的反光被阳光取代。张小莫的脚步越来越坚定，她知道，职场浮沉是常事，只要心里的铠甲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熬不过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