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汉堡店里欢乐的气泡。
刘星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嘴里还嚼着半块牛肉饼,忘了吞咽。
何润佳刚刚放松下来的肩膀,又紧张地绷紧,她不安地看着冷月,又看看刘星。
“咳……咳咳!”
刘星被嘴里的食物呛到,猛地咳嗽起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他灌了一大口可乐,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呛的还是气的。
“凉同学,你这话说的……有点伤人了吧?”
他不服气地放下可乐杯,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们现在热度这么高,全网都在讨论我们,这不挺好的吗?人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是啊……”何润佳也小声地附和,“大家都很喜欢我们现在的样子……”
她们的表演,她们的整活,确实给很多人带来了快乐。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冷月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人。
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史诗级社死,正用勺子小口小口挖着圣代的粉发少女。
凌天停下了动作。
缓缓抬起头,迎上了冷月那双清澈又冰冷的眸子。
在那双眼睛里,他看不到任何嘲讽或轻蔑。
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凌天放下了勺子。
伸出手摘下了头上那顶粉色的假发,露出了清爽的黑色短发。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开关。
他身上那股属于“后藤一里”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凌天本人的,那种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锋利的气质。
“你说得对。”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的音乐,现在还上不了台面。”
这句话,比冷月的评价更具杀伤力。
它直接否定了刘星和何润佳最后的侥幸。
到底是继续当一个靠着cosplay和搞笑视频博取眼球的网红天团,还是沉下心来,去打磨那真正能在舞台上震撼人心的音乐本身?
这个问题,决定了“结束乐队”的灵魂。
冷月看着凌天的眼睛,那张冰山脸上,似乎有了细微的松动。
“跟我来。”
冷月站起身,背起她的贝斯包,率先朝门外走去。
三人对视一眼,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半小时后,江城艺术大学,地下排练室。
依旧是那个充满了灰尘和摇滚海报的旧房间。
但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气息。
冷月将她的贝斯包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的,却不是贝斯。
而是一沓厚厚的,至少有四五十页的A4纸。
她将那沓纸,“啪”的一声,摔在了谱架上。
纸张的边缘,因为反复翻阅而有些卷曲。
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音符和乐理符号。
更触目惊心的,是那些用红色油性笔画出的,充满了暴力美学的圈、叉和批注。
“这是我们昨天排练的曲子。”
冷月指着谱子,声音冰冷。
她看向刘星。
“伊地知虹夏,乐队的节拍器,全队的心脏。”
“而你的问题,是心率过速。”
她用笔尖重重地点在谱子上一个被红笔圈出的地方。
“从第三小节开始,你的鼓点就开始抢拍,比标准速度快了0.2秒。”
“听起来好像不多,但整首歌四分钟下来,你的节奏,已经比主旋律快了整整一个小节。”
“你不是在带动节奏,你是在催着全队去死。”
刘星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自认为鼓打得还不错,充满了激情,没想到在冷月这里,居然被评价得一无是处。
冷月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目光又转向了何润佳。
“喜多郁代,乐队的门面和主唱,负责抓住听众的耳朵。”
“而你,完美地避开了每一个正确的音符。”
她翻了一页谱子,上面用红笔画出了一条像心电图一样上下起伏的曲线,旁边标注着“实际音高”。
而在这条曲线下面,是一条笔直的,代表“标准音高”的黑线。
两条线,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你的音准,不是飘,是离家出走,而且看样子不打算回来了。”
“你不是在唱歌,你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探索人耳承受极限的实验。”
何润佳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眼眶里已经有水汽在打转。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最后,冷月的目光,落在了凌天身上。
凌天的心也提了起来。
“后藤一里,吉他英雄,乐队的灵魂。”
冷月看着他,沉默了两秒。
“你的solo……还行。”
这是全场唯一一句,不带毒的评价。
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技巧是够了,但没有感情。”
“你的弹奏精准、华丽,像一台机器,每一个音都完美无瑕。”
“但也因此,冰冷得像一块铁。”
“你不是在表达,你是在炫技。”
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三个人。
刘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何润佳已经快把嘴唇咬破了。
就连凌天,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和真正音乐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表演,在专业人士的耳朵里,是如此的千疮百孔。
“我不是在打击你们。”
冷月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们现在的水平,连街头卖唱的资格都没有。”
她将那沓谱子,推到了众人面前。
上面那些刺眼的红色标记,像一道道伤疤,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想上台,想赢。”
冷月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就按这个来练!”
这是最后通牒。
没有商量的余地。
要么,滚回去当你们的网红,要么,就拿出摇滚乐手该有的样子来。
排练室里,一片死寂。
刘星低着头,看着自己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组建乐队的梦想,想起了要为凌天成为“后盾”的誓言。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
眼中,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好!”
他大吼一声,第一个走上前,从谱架上拿起了属于鼓手的那部分谱子。
“练就练!”
“不就是抢拍吗?老子今天就跟节拍器死磕到底!”
他转身走向那套架子鼓,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何润佳看着刘星的背影,又看了看谱子上那条羞辱人的曲线。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也走了过去,拿起了属于主唱的歌词谱。
“我……我也会努力的!”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决心。
凌天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吉他谱,走到角落里,戴上耳机,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弹奏起了最基础的音阶。
看着瞬间进入状态的三人,冷月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随即又恢复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这支乐队,虽然问题很多。
但至少,还没烂到骨子里。
他们能享受万人追捧的流量,更能沉下心来,直面自己堪称灾难的不足。
这种从玩闹到专业的瞬间切换,让这支刚刚诞生的乐队,第一次有了那么一丝,可靠的感觉。
“很好。”
冷月点了点头,拿起了自己的贝斯。
“那么,特训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地下排练室,成了三个人的地狱。
刘星放弃了所有花哨的技巧,每天对着节拍器,从最简单的四分音符开始,敲了整整八个小时。
枯燥,乏味,手臂酸痛得像要断掉。
凌天也放弃了华丽的速弹,他将冷月指出的,每一个缺乏感情的乐句,拆开来,放慢十倍,反复地弹奏,寻找其中应该倾注的情感。
最痛苦的,是何润佳。
她对着音准仪,一个音一个音地校准自己的发声。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拿起麦克风,一想到要和大家一起合练,她就紧张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声带。
“重来!”
“不对,又跑了!”
“停!何润佳,你的气息是乱的!”
排练室里,不断回响着冷月冰冷的指令。
这一天,乐队再次尝试合奏。
前奏响起。
刘星的鼓点,稳如磐石。
凌天的吉他,充满了张力。
冷月的贝斯,一如既往的完美。
终于,到了主歌部分。
何润佳握紧了麦克风,手心里全是汗。
她深吸一口气,唱出了第一句。
然后……
车祸,再次发生。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抖,音调比标准音高,高了整整半个调。
音乐,瞬间变得无比刺耳。
冷月猛地停下了手中的贝斯。
她皱起眉头,看着脸色惨白,快要哭出来的何润佳。
“主唱是乐队的灵魂。”
“你这样,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