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静得可怕。
唯一的声音,来自那台老式打字机。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不再是最初的刺耳与笨拙,而是化作了一种稳定、冷静的韵律。
就像一台精准运行的心脏起搏器,为这间屋子里的死寂,标注着时间的流逝。
刘星日常推开门进来,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了。
看到凌天坐在书桌前,背影挺拔得像一根标枪。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那头金色的假发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那双金属义手,在键盘上不疾不徐地移动着。
“阿天,”刘星把买来的饭盒放到桌上,声音压得很低,“吃饭了。”
打字声,戛然而止。
凌天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
站了起来,面对着刘星,然后做出了一个让刘星心脏猛地一缩的动作。
他将右手置于胸前,身体微微前倾,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九十度鞠躬礼。
“了解。”
他的声音,平直,清冷,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语调起伏。
“正在执行指令。”
说完,他便迈着精准的步伐,走向餐桌,坐下,拿起筷子,开始以一种近乎程序化的方式,进食。
刘星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一个星期了。
整整一个星期,凌天就是这个样子。
他现在是一个代号为薇尔莉特的自动手记人偶。
会执行所有清晰的指令,比如“吃饭”、“睡觉”、“打扫卫生”。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最精密的计算,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但他不会笑,不会皱眉,不会对刘星的任何笑话产生反应。
眼神永远是那么纯粹,那么空洞。
像一片无风的湖面,能映出你的影子,却不会泛起一丝涟漪。
刘星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敬佩凌天的投入,甚至崇拜他这种为艺术献身的疯狂。
可当这种疯狂,以如此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怕。
他怕凌天再也变不回来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叮咚——”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宿舍里压抑的宁静。
刘星一个激灵,赶紧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何润佳。
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保温盒。
“刘星!我做了些蛋挞,刚出炉的,拿来给你们尝尝!”她笑着说,“凌天呢?他最近是不是又把自己关起来搞创作了?”
刘星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
“佳佳,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想拦住她。
“我怎么不能来啦?”何润佳俏皮地一歪头,直接从他身边挤了进去,“我看看那个大忙人,是不是又快修仙飞升了。”
她欢快地走进屋。
然后,她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看到了坐在餐桌前的凌天。
他坐得笔直,金色的发辫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侧脸的轮廓,美得像一幅古典油画。
可那种感觉……太陌生了。
那不是她熟悉的凌天。
眼前的这个人,像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塑。
“凌天?”何润佳试探着叫了一声,将手中的保温盒放到桌上,“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葡式蛋挞,还热着呢,快尝尝。”
凌天放下了筷子。
站起身转向何润佳。
然后,在何润佳惊愕的注视下,优雅地,行了一个她只在电影里见过的鞠躬礼。
“感谢您的好意,客人。”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礼貌,疏离,完美却冰冷。
“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客人?”
何润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关心和俏皮话,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地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着凌天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干净得像一块水晶。
可里面没有她熟悉的情感。
没有欣喜,没有温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只有属于“人偶”的,纯粹的空洞与疏离。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需要服务的陌生人。
一个……客户。
何润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又酸,又疼。
“凌天……你……你怎么了?”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
凌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是保持着完美的站姿,安静地等待着她的下一个“指令”。
这种无声的等待,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感到绝望。
何润佳再也忍不住,她猛地转身,冲出宿舍,一把将外面的刘星拉到走廊尽头。
“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刘星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靠在墙上,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
“佳佳,你冷静点。”
“他不是不认识你,他只是……暂时不是凌天了。”
何润佳用一种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叫……不是凌天了?”
“这是他的修行。”刘星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也知道,半个月后就是星耀杯了。对手是幻影传媒,是整个资本圈。那不是比赛,是战争。”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最笨,也最疯狂的办法。”
刘星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宿舍门,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要把自己,变成他要扮演的角色。不是模仿,是成为。”
“他要先在最深的黑暗里,与角色的灵魂融为一体,才能在最光明的舞台上,爆发出无人能及的光芒。”
“他现在,是薇尔莉特,一个没有感情,只懂得执行命令的,人偶。”
何润佳呆住了。
听着刘星的解释,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无法理解这种所谓的“修行”,她只知道,刚才那个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的凌天,让她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那……那他什么时候能变回来?”她带着哭腔问。
刘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可能,要等比赛结束之后吧。”
“或者……”
刘星没敢把那个最坏的猜测说出口。
或者,永远都变不回来了。
何润佳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了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刘星看着她,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他知道,凌天选择的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不只是他自己孤独。
也会让他身边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感到被隔绝的痛苦,但他会支持他。
时间,就在这种压抑而诡异的氛围中,又过去了十天。
这两周里,凌天停止了所有的练习。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书,或者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他的存在,让整个宿舍的气氛,都变得像教堂一样宁静,又像精神病院一样诡异。
终于,凌天站了起来。
他走向衣柜,在刘星和何润佳紧张的注视下,开始一件一件地,穿戴他的“战甲”。
洁白的、带有酒红色线条的连衣裙。
克莱因蓝的、由他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短上衣。
深棕色的长靴,踏在地面上,发出轻微而沉稳的声响。
他将那枚流淌着沉静光辉的祖母绿胸针,郑重地,别在领口的蕾丝上。
最后。
他伸出双手,缓缓套入那双冰冷、沉重、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义手。
“咔哒。”
卡扣合拢。
最后的蜕变,完成了。
他走到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金发蓝眸的少女。
美丽得不似凡人,气质优雅而古典。
眼神纯粹得像初生的婴儿,又空洞得像无垠的宇宙。
这就是薇尔莉特·伊芙加登。
她从画中,走了出来。
薇尔莉特看着镜中的自己。
缓缓地抬起手,用金属的指节,轻轻触碰了一下镜面。
冰冷,坚硬。
然后,她的嘴角,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弧度,缓缓上扬。
那是一个微笑。
一个完美的,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微笑。
刘星和何润佳站在她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知道。
一切,准备就绪。
战争,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