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擦去嘴角因过度用力而咬出的血丝,看着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士兵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但更多的,是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意志。
路还很长,但每一步,都必须踏得坚实!
校场上热火朝天的训练不同,飞豹麾下那支新成立的“暗影骑兵队”也开始在逆境中发挥出关键作用。虽然飞豹本人重伤未愈,无法指挥,但他之前凭借过往人脉和金钱布下的线报网络,在他几个机灵且忠诚的副手维持下,依旧在悄然运转。
不断有零星的消息,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传回山寨。
临沅城太守曹寅得知独子被杀,据说在郡守府内当场吐血,暴怒如狂,发出了措辞极其严厉的海捕文书,悬赏千金,誓要擒拿凶徒,死活不论!文书上也附有画像——然而,那画师根据当时集市上那些惊慌失措、语焉不详的围观者描述所绘出的图像,与吴刚、沙摩柯本人的相貌差距甚大,颇为抽象和模糊。画像上的吴刚被画得尖嘴猴腮、眼神奸猾,而沙摩柯更是被描绘得青面獠牙、如同庙里供奉的凶神恶煞,难以辨认。
而且,官府的排查力度虽大,声势浩荡,却也主要集中在了临沅城内及周边的主要官道、城镇。对于四方寨所在的这片山峦叠嶂、道路崎岖的偏远区域,郡府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了几波衙役,到山脚下的几个村子里例行公事、耀武扬威地询问了一番。
然而,此时的四方寨,已非一月前那个令人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土匪窝。
吴刚推行的“自力更生”与“睦邻友好”政策,在这关键时刻,悄然显现出了效果。山寨不再下山劫掠,反而偶尔用采集的山货、猎取的皮毛与山下的村民交换粮食、盐铁,价格公允,甚至有时会应村民请求,派出小队帮他们驱赶附近流窜的小股流匪或野兽。与周边村落的关系,从过去的畏惧、躲避、对立,逐渐变成了如今隐隐的互惠互利,甚至带有一丝依赖。
当那些拿着抽象失真画像、趾高气扬的衙役,来到村子里,用锁链和刑具威逼利诱,询问是否见过画像上那两个“穷凶极恶、杀官造反的逆贼”时,村民们看着那画得如同鬼怪般的图像,大多一脸茫然地摇头。
即便有个别心思细腻的老人或者曾经远远见过沙摩柯带人下山的村民,觉得那魁梧大汉的画像似乎隐隐与山上那位新头领麾下的某位首领有些相似,但一想到如今山寨定下的规矩、公道的交易,以及可能来自山寨的报复,还有那些衙役平日的欺压……种种权衡之下,便也纷纷选择了闭口不言,甚至主动帮着遮掩、误导。
“官爷,真没瞧见过……咱们这穷乡僻壤,除了些猎户樵夫,哪来的这等人物哦。”
“许是看错了吧?画像上的人长得跟山魈似的,吓人哩。”
“听说是在临沅城出的事?离咱们这远着哩……”
几波衙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在山脚下转了几圈,一无所获,只能悻悻然回去复命。
消息通过暗影队的渠道传回山寨时,吴刚刚刚结束上午的箭术训练,正用一块粗布巾擦拭着额角不断滚落的汗水,以及被弓弦崩得通红甚至微微渗血的手指。他听着负责情报汇总的小头目低声汇报,面色平静无波,只是握着布巾的手微微紧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乱世之中,民心如水,看似柔弱,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种下的些许善因,在这危机时刻,便悄然结出了第一颗微小的善果。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道路。但他也深知,这点民心的庇护,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依旧脆弱。变强的道路,片刻也不能停歇。山寨的刀锋,必须更加锋利。
在这种外松内紧、战战兢兢的氛围中过去了二十多天。四方寨上下抓紧一切时间备战,操练之声终日不绝,打造兵甲、削制标枪的叮当声也从未停歇。然而,预料中官府的大规模围剿并未到来,根据暗影队陆续传回的消息判断,临沅太守曹寅大概率确实不知道杀了他宝贝儿子的“凶徒”究竟是谁、藏身何处。这让山寨紧绷的神经稍微得以缓解一丝,但无人敢真正放松警惕。
也就在此时,时令进入了中平四年的九月(公元187年9月)。秋意渐浓,天高云淡,山间早晚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层层梯田和山间谷地里,一片连着一片灿烂的金黄——稻谷熟了。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喜悦的季节,尤其是在这纷乱的世道,能有一个安稳的丰收年景,更是显得弥足珍贵。四方寨附近的石林村也不例外。村民们脸上带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期盼笑容,男女老少齐上阵,在金色的稻田里忙碌着。镰刀划过稻秆的“唰唰”声,稻穗被捆扎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人们偶尔传来的、带着丰收喜悦的交谈声,交织成一曲动人的田园交响。今年风调雨顺,加之山上那伙“新邻居”不再下山扰攘劫掠,反而偶尔互通有无,让村民们看到了一个或许能吃饱肚子的冬天的曙光。
吴刚深知“民为邦本”的道理,他将“睦邻友好”政策进一步延伸。这一天,他亲自带着沙摩柯以及数十名山寨青壮,来到石林村的稻田里帮忙收割。这既是实打实的劳力支援,帮助缺乏壮丁的村民尽快完成抢收,避免天气突变造成损失;也是让山寨的人手不至于因长期紧绷而懈怠,更是拉近双方关系、巩固这来之不易的和谐氛围的绝佳机会。
田野间,一幅奇特的景象正在上演。山寨的青壮们大多出身贫苦,对农活并不陌生,干得热火朝天。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沙摩柯。这位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满脸虬髯的猛将,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握着他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六十二斤飞虎刀——不过用的是刀背,帮忙将割下捆好的稻穗拍打脱粒。他动作笨拙而又极其专注,生怕一不小心就把珍贵的稻谷拍得四处飞溅,或者更糟,把打谷的木桶给劈了。那巨大的刀身与他小心翼翼的姿态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引得旁边帮忙的村民和山寨兵卒们又是想笑又是不敢笑,气氛倒是意外地融洽。
一个胆大的半大小子指着沙摩柯对同伴窃窃私语:“你看沙头领,像不像庙里的金刚在绣花?”
他娘赶紧捂住他的嘴,低声道:“莫要胡说!沙头领是好人,帮咱们干活呢!”话虽如此,她脸上也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老村长拄着拐杖,看着田里这热火朝天、匪民一家的景象,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对身边的吴刚感慨道:“吴大当家,真是…真是多谢你们了!往年这时候,咱们是又盼着收成,又怕你们…咳咳,又怕山上的好汉下来,如今…如今这光景,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吴刚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微笑道:“老村长言重了,乡里乡亲,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寨子里兄弟们也要吃饭,大家安稳,我们才能安稳。”他这话说得朴实,却让老村长和周围的村民听得连连点头,心中更加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