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前的广场，时间仿佛凝固了。
谢无妄站在那里，周身缭绕的凛冽仙气与魔域的幽暗氛围格格不入，像是无尽黑夜中强行撕开的一道惨白裂口。他甚至没有多看如临大敌的万千魔兵一眼，那双曾映照星河、洞悉万物的眼眸，此刻只死死锁在云昭身上，沉得像两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墨渊几乎是瞬间就动了。
他身形一晃，便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云昭身前，截断了那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视线。他脸上惯有的慵懒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冷峭。
“谢无妄，”墨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你这般强闯我魔域圣地，是仙族终于按捺不住，要与我魔族开战了么？”
一句话，便将私人恩怨，拔高到了两族对峙的高度。
谢无妄的目光终于从云昭身上，缓缓移到墨渊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嫉恨，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本尊此行，不为仙魔。”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只为带回本尊的徒儿。墨渊，你挟持她至此，意欲何为？”
“挟持？”墨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谢仙尊真是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口。昭儿乃我魔域座上宾，何来挟持一说？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口口声声为师为尊，可你这师尊，护得住你想护的人么？”
“昭儿”二字，他叫得自然而亲昵，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谢无妄的耳中。
云昭站在墨渊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男人之间那无形的、几乎要撕裂空间的力场。空气变得粘稠，令人窒息。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
她向前迈了一步，从墨渊的身侧走了出来，正好置身于两人气势交锋的中心点。一瞬间，那两股庞大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师尊。”她看向谢无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无人挟持我。我来魔域，是为查清一些事情，是自愿的。”
她的出声，让谢无妄周身那冰封般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下。他看着她，看着她站在那个魔头身边，为他解释，心头那股毁灭一切的戾气几乎要压制不住。
“听见了？”墨渊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般的弧度，“谢无妄，这里不欢迎你。请回你的九天仙宫，摆你的师尊架子去吧。”
谢无妄无视了墨渊的嘲讽，他的目光依旧只落在云昭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既无挟持，现在，便随为师回去。”
他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仿佛她还是那个对他唯命是从、从不质疑的徒儿。这语气刺痛了云昭，前世的画面与今生的种种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与倔强。
她尚未开口，墨渊却已嗤笑出声：“谢无妄，你聋了不成？她说了，是自愿来此。你凭什么带她走？就凭你这自以为是的师尊身份？”
他上前一步，与云昭并肩而立，姿态是全然的支持与守护：“谢无妄，你看清楚，她现在站在我这里。”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引线。
谢无妄眼底的寒冰终于碎裂，化作滔天的烈焰。他周身仙力澎湃，衣袍无风狂舞，天空中隐有雷声轰鸣。“云昭，”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命令，“过来！”
与此同时，墨渊也侧过头，看向云昭，他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隐隐的期盼：“昭儿，留在本尊身边。”
“过来！”
“留在本尊身边！”
两道身音，一道冰冷如万载玄冰，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一道低沉如深渊回响，蕴含着难以忽视的牵引。
云昭僵在原地。
一边，是曾被她视为信仰、却亲手将她推向死亡的师尊，是斩不断的过往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怨与眷恋。
一边，是亦正亦邪、却在此世给予她唯一庇护和理解的魔尊，是看不清的未来与一份沉重而温暖的情谊。
她像站在一条摇摇欲坠的钢丝上，左右都是万丈深渊。向前一步，是回归那个让她心痛窒息的牢笼；向后一步，是踏入这片充满未知的暧昧迷雾。
她的迟疑，落在谢无妄眼中，成了最残忍的凌迟。他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眼神里的挣扎与痛苦，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恐慌”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竟然在犹豫。
为了墨渊，她在与他之间犹豫。
这个认知，比墨渊的任何挑衅都更具杀伤力。
“云昭。”谢无妄再次开口，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沙哑，那是在极度压抑下泄露的，一丝近乎恳求的颤音，“跟我……回去。”
墨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他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嘲讽与了然。他没有再逼迫云昭，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无妄，看着他这座万年冰山，如何出现裂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昭身上，等待着她的抉择。
广场上静得可怕，连风声都销声匿迹。魔宫上空永恒昏暗的天幕，仿佛也压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
“唔！”
一声压抑的、极其轻微的闷哼，打破了这死寂的平衡。
声音来源于谢无妄。
他猛地蹙紧了眉头，脸色在一瞬间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分，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他那只垂在广袖之下、一直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甚至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强行破开魔域结界，又一路追寻至此，心神本就损耗极大。方才与墨渊气势对抗，加之云昭的迟疑带给他的冲击，竟引动了旧日为了保存云昭前世肉身而承受的反噬之伤。那伤深及神魂，平日被他强行压制，此刻在心神剧烈震荡之下，险些失控。
虽然他立刻用更强的意志力将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身形依旧挺拔如松，未曾显露半分狼狈。
但距离他最近的云昭，看到了。
她看到了他那一瞬间蹙起的眉，看到了他袖口那微不可察的颤抖。她的心，也跟着那一下颤抖，猛地一揪。
他是三界第一剑仙，是屹立云端、永远强大、永远冷静的谢无妄。他怎么会……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即便只有一刹那。
是因为……她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让她之前所有的挣扎和怨怼，都变得混乱起来。
她原本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看向谢无妄的眼神，充满了惊疑、困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悄然滋生的担忧。
他怎么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清晰的“起承转合”陡然拐入了一个未知的岔路。云昭的抉择尚未做出，谢无妄身上这反常的迹象，却已在修罗场中，投下了一颗新的、充满不确定性的石子。
这场对峙，远未结束。而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似乎比所有人看到的，都要更加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