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值房,如今更像是风暴眼中一块即将被撕碎的浮木。陈卷坐在其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外界那越来越浓的恶意和压力,它们如同无形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
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躺平仙尊依旧如往常一样,不请自来。他手里拎着那个熟悉的酒葫芦,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质棋盘,仿佛只是来找老友消遣对弈,完全无视外界那足以压垮金仙的紧张氛围。
“啧啧,你这地方,风水不太行啊,比老夫那御马监可是差远了。”躺平仙尊自顾自地在陈卷对面坐下,将棋盘摆在玉案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摆放棋子,“阴气太重,怨气缠身,待久了怕是连棋艺都要退步。”
陈卷没有理会他的调侃,默默地执起黑子。两人便在这暴风雨前的死寂中,一言不发地对弈起来。
棋局过半,陈卷的一条大龙已然被躺平仙尊的白子隐隐围住,虽然尚未到绝境,但形势岌岌可危,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小子,看这局势,你这条大龙,外无援兵,内无呼应,已是孤军深入,陷入重围了。”躺平仙尊落下一子,进一步压缩着黑棋的空间,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敲在陈卷心上。
陈卷盯着棋盘,试图寻找一丝破局的机会,但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仿佛看不到任何生机。他沉默片刻,落下一子,勉强支撑,声音有些沙哑:“实力不济,棋差一着,无话可说。”
躺平仙尊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故作平静的表象,直抵其内心深处的不甘与挣扎。“棋局如此,世事亦如此。”他缓缓说道,手指轻轻敲打着棋盘边缘,“你如今之势,便如同这被围困的大龙。玉帝视你为亟待丢弃的敝履,旧神恨你入骨,文官幸灾乐祸,底层仙官怨你招灾……可谓外无援兵,内无粮草,四面八方,皆是绝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老夫知你心有不甘,或许还想在最后关头做些什么,证明自己,或是挽回些什么。但听老夫一句,眼下这时局,你做什么都是错,动辄得咎,言出必祸。你越是想‘作为’,越是挣扎,那绞索就收得越快,越紧。”
他伸手指了指棋盘上几处看似无关紧要的散落黑子,“不如学学这棋盘上的‘弃子’之术。暂时放手,顺势而为,甚至……主动踏入那看似绝境的陷阱。舍弃这局部的胜负,或许反而能争得一线渺茫的生机,为将来留下一点火种。当然,这也可能意味着满盘皆输,彻底沉沦。”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里,天庭的仙云依旧缭绕,但在他的眼中,却仿佛看到了其下涌动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崩塌。“记住老夫的话,小子。有时候,在这等大势面前,最大的作为,便是无为。保全自身,收敛锋芒,静待时机。真正的破局之道,或许根本不在于你此刻如何挣扎,而在于这盘棋本身……何时会因其内部无法调和的矛盾,而自行开始崩塌、重构。”
说完这些近乎预言般的话语,躺平仙尊将手中剩余的白子随意丢回棋盒,站起身,拍了拍陈卷的肩膀,没有再看他一眼,便晃晃悠悠地提着酒葫芦离开了。留下陈卷独自一人,面对那残局,面对那即将吞噬他的风暴,以及心中翻腾不休的思绪。
“弃子……无为……静待时机……”陈卷喃喃自语,咀嚼着这几个字。他明白,躺平仙尊并非让他放弃,而是在教他一种在绝境中生存的、更为深沉的智慧。这或许是他在坠入深渊前,能得到的最后、也是唯一真正有价值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