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卷那注定艰难甚至徒劳的“反造假”努力,以及玉帝看似超然实则纵容的态度,如同不断加压的锅盖,使得仙界内部的不满情绪,并未因暂时的压制而消散,反而如同地底运行的岩浆,寻找着一切可能的缝隙向上奔涌。
在那些被模型标记、被上司训斥、被考核压得喘不过气的底层和中层仙官中,一种基于共同困境的、无声的联络网络,开始自发地形成并迅速蔓延。而其精神核心,自然而然地指向了那位始终超然物外、却又似乎总能点破迷津的御马监掌监——躺平仙尊。
以往,仙官们去御马监,多是请教如何“精准摸鱼”、“带薪拉屎”。如今,他们带着更深的困惑和焦虑而来。
一位来自风雨司的年轻龙族,脸上带着被上司斥责后的委屈和不忿,向躺平仙尊抱怨:“仙尊,那陈总顾问的模型,揪着俺们布雨的覆盖均匀度不放!可您说,这云彩它自己就有聚散的脾气,雨水落下也有先后,哪能真像尺子量过一样均匀?为了那点数据,俺们都快不会布雨了!”
躺平仙尊正在给一匹最为神骏的雪白天马梳理鬃毛,闻言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小泥鳅,你可知为何凡间大江大河,从无笔直到底的?因其懂得蜿蜒,方能积蓄力量,滋润更广的土地。强行把水逼到一条直线上,看着是快了,实则失了底蕴,毁了沿岸生机。布雨,也是一个道理啊。”
一位来自百草园的中年仙圃师,愁眉苦脸地诉苦:“仙尊,如今考核严苛,非得要灵草长得又快又好。可这灵草生长,自有其节律时辰,强行催生,药性就差了味道,晚辈这心里……实在不安啊。”
躺平仙尊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一株在云缝里自然生长、看似不起眼却生机勃勃的野草:“你看它,无人照料,餐风饮露,不也活得挺好?有时候,过于精心的‘照料’,反而是最大的伤害。守住根本,顺其自然,出来的东西,或许看着普通,内里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些看似随意的对话,却往往能直指问题的核心,让来访者茅塞顿开,心中的块垒也消解了不少。躺平仙尊传授的,不再仅仅是技巧,更是一种在高压环境下如何保持本心、如何理解并顺应自然规律的心法与态度。
渐渐地,这个没有正式名称、没有组织架构、甚至没有固定成员的“反内卷同盟”(或者说“寻求解脱者联盟”),在试点部门的底层和中层仙官中悄然壮大。他们通过口耳相传、隐晦的仙识波动、甚至利用天庭官方通讯系统中某些不被监控的“灰色频道”进行交流。他们分享的,不仅仅是应对考核的技巧,更是互相打气,传递着一种“并非只有我们在挣扎”、“此路或许不通”的认知。
而在更高的层面,以托塔天王李靖为首的“传统派”势力,敏锐地抓住了陈卷“反造假”受挫和底层怨气积累的机会,开始在朝堂上向文官系统发起更猛烈的抨击。他们不再仅仅针对陈卷个人,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整个文官系统赖以扩张权力的“数据化管理”模式本身,要求“尊重传统”、“还权于各部”,其声势日益浩大。
与此同时,“西化派”内部也出现了明显的分化。一部分激进者认为陈卷的失败证明了本土模式的彻底破产,更加狂热地鼓吹“全盘西化”;而另一部分较为务实的,则开始反思西方模式是否真的适合仙界,态度变得摇摆不定。
整个天庭,仿佛一个压力巨大的反应釜。陈卷的“反造假”如同投入的一剂猛烈催化剂,非但没能平息反应,反而加速了内部各种矛盾力量的碰撞与分化。玉帝冷眼旁观,甚至暗中引导;躺平仙尊则在底层播种着另一种可能的种子;而西方妙算菩萨,则如同耐心的猎手,等待着最适合介入的时机。
所有敏锐的仙人都能感觉到,那被数据谎言和权力斗争层层包裹的仙界,正孕育着一场远比灵脉危机更为深刻、也更为广泛的风暴。陈卷系统的崩溃留下的,并非秩序的真空,而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性和激烈博弈的竞技场,旧的规则正在失效,新的秩序远未建立。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此刻,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