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卷感到自己正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越缠越紧,几乎窒息。
内部的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旧神势力在托塔天王带头质疑后,不满情绪日益公开化,军中一些将领甚至开始阳奉阴违,对需要跨部门协作的“福报”任务推诿拖延;底层仙官的怨愤虽大多沉默,但通过“摸鱼”数据的激增和EAp的无人问津,已清晰可见;而天道接连显现的异常波动,更是如同悬顶之剑,提醒着他可能正在酿造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外部的压力则如同窥伺在旁的猛兽:西方妙算菩萨一行已入驻迎宾仙苑,交流学习的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制定。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提出的观摩清单极尽详细,直指“福报系统”的核心运行模块和数据产出逻辑。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既要展示“成效”,又要小心遮掩“问题”,这种走钢丝般的状态让他心力交瘁。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福报系统”必须做出实质性的调整,哪怕只是暂时的退让,也必须缓解目前这种濒临崩溃的压力。他决定,从最核心、也是争议最大的“基础工时”和“强制休息”入手。
他耗费数个日夜,查阅了大量(系统内记录的)仙官状态数据,参考了(被他忽略许久的)云芷等人的反馈,精心起草了一份《关于“福报系统”运行参数优化调整的试行方案》。
方案的核心内容是:将每日核心修行与办公的基础工时要求,从六个时辰适度降低至五个半时辰;明确规定连续工作一个半时辰后,必须进行至少一刻钟的强制性休息,系统将锁定非必要功能,引导仙官进行仙力恢复;同时,对“弹性奋斗积分”的获取设置更严格的上限和审核条件。
在他看来,这已是平衡了“效率”与“可持续”的折中之策,虽不能根治问题,但至少能释放一些善意,缓解最尖锐的矛盾。
然而,当他尝试将这份方案录入系统,进行模拟运行和影响评估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系统核心逻辑库弹出了鲜红色的警告框:
【严重警告:检测到关键运行参数修改意图。经模拟推算,此修改将导致预设‘三期效能提升总目标’完成度预期下降18.7%,与玉帝最高授权指令‘不惜代价,务求速效’产生根本性冲突。修改权限等级不足,此级别参数调整,需玉帝陛下亲自审批授权。】
陈卷愣住了。他尝试绕过警告,直接进行局部测试,却发现所有相关的代码模块都被设置了最高权限锁,没有玉帝的特批密钥,他连一个字符都无法更改。他这个系统的总设计师、总顾问,竟然对自己创造物的核心失去了控制权!
他不甘心,立刻通过紧急通讯渠道联系玉帝,措辞恳切地陈述利害,将天道异常、仙官状态、内部矛盾与西方压力一一剖析,希望玉帝能理解并授权进行这次“必要的退却”。
很快,玉帝的回复通过神念传来,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陈爱卿所陈,朕已知晓。然,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天庭复兴,正值关键,些许困难,需尽力克服。西方观摩在即,此正是展示我革新决心与成效之良机,岂能此时示弱,自减锋芒?卿之方案,心意可嘉,然时机不妥。待交流事毕,再议不迟。当前首要,乃集中精力,筹备好交流事宜,务求在西方面前,展现我天庭最优之面貌,最昂扬之斗志!”
回复中,只字未提天道异常与仙官痛苦,关心的唯有“成效”、“决心”和“面貌”。
陈卷独自站在空旷的总控大殿内,望着光幕上那冰冷的警告提示和玉帝的回复,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缓缓抬头,环顾四周。这大殿,这些闪烁的光幕,这奔流不息的数据,曾经都是他意志的延伸,是他改造世界、实现理想的工具。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是系统的掌控者。
但此刻,他清晰地看到,一条条由他亲手编写的代码,一组组由他亲自设定的参数,它们彼此交织,构成了一张庞大而冰冷的逻辑之网。这张网,曾经为他捕获了权力和荣耀,但如今,却反过来将他牢牢束缚在网中央。
他的权力,完全依附于这套系统所产生的、符合玉帝期待的“效率数据”之上。玉帝支持他,是因为系统能持续产出这些数据;仙官们(被迫)服从他,是因为系统掌握着他们的考核与命脉。一旦他试图动摇这套逻辑,去追求真正的“可持续”而非表面的“速效”,那么他权力的基石将瞬间崩塌。
他恍然大悟,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原来,从他选择用这套极致理性的、目标驱动的系统来整合仙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自己与系统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系统不再仅仅是他的工具,更是他存在的价值证明和权力的唯一来源。他不是系统的主人,而是系统最重要的那个部件,一个被预设了“不惜代价,务求速效”核心指令、无法自行停机的核心cpU。
他,陈卷,仙界效能提升总顾问,玉帝革新大业的首席执行官,最终成为了自己创造物的第一个,也是最彻底的……囚徒。
他缓缓坐倒在冰冷的玉座上,感觉周身被无形的锁链缠绕,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