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情报科办公室的铜铃刚响过第一声,空气里就飘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陈默刚把新学员政治倾向的补充报告放在桌角,就见老张科长掀着门帘进来,手里攥着个空了的搪瓷缸,路过他桌前时,脚步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戴先生今早来电话,让你整理下近半年的情报工作总结,下午给他送去。”
陈默捏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浅痕。
他抬头应道:“好,我上午就整理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小李端着杯热茶从外面进来,路过老郑桌前时,声音压得极低,却故意让周围人听见:“昨晚我送文件去戴先生家,听见他跟副官说,情报科长的位置,想找个‘能扛事、不浮躁’的……”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办公室瞬间静了静,又很快响起细碎的议论声。
老郑放下手里的放大镜,干咳了两声:“科长的位置,哪能说动就动?张科长在科里待了五年,论资历、论经验,都该是他的。”
话虽这么说,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陈默——谁都知道,最近戴笠对陈默的器重,早已压过了科里的老资历。
陈默假装没听见,低头继续写报告,指尖却攥紧了笔杆。
他清楚,分析科长更换的消息,早就在私下传了半个月,只是没人敢摆到明面上说。如今小于这话,无疑是把窗户纸捅破了,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中午去食堂吃饭,刚端着餐盘坐下,就见绥靖处的黄干事凑过来,手里拿着个油饼:“陈默,听说分析科要选新科长了?戴先生可是多次在会上夸你,这位置十有八九是你的了!”
陈默咬了口馒头,语气平淡:“黄干事别瞎说,我进科才半年,哪能跟老同志们比?科长的位置,自有戴先生定夺。”
他往嘴里扒着饭,余光却看见不远处的老郑正盯着他,脸色不太好看。
吃过饭回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老郑和另外两个老科员。
“陈默这小子,就是运气好!上次找文件、整理人脉,哪件不是戴先生特意给的机会?真论侦查本事,他未必比咱们强!”“就是,听说他家里背景不清不楚,戴先生要是真提拔他,咱们科以后还怎么干活?”
陈默推开门,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老郑尴尬地笑了笑:“陈默回来了?刚在聊上午的侦查报告呢。”
陈默没接话,径直走到自己桌前,拿出工作总结开始整理。
他把近半年的侦查任务、情报传递、人脉整理一一列明,从梧桐巷夜间侦查的细节,到新学员动态的跟踪记录,每一项都写得详实,却绝口不提自己的功劳,只在末尾写着“皆赖戴先生指导、同事协助”。
下午刚把总结送到戴笠办公室,就见戴笠正坐在桌前翻一份名单,上面写着分析科几位老科员的名字。
见陈默进来,他把名单推过去:“你看看,这几个人里,谁适合当科长?”
陈默扫了眼名单,老郑、老吴、小李还有两个资深科员的名字都在上面。
他把名单推回去,语气恭敬:“戴先生,属下资历浅,不敢妄议。科里的老同志们经验丰富,您选谁都合适。”
戴笠笑了笑,指尖敲了敲桌面:“你倒是谦虚。我问你,要是让你当分析科长,你怎么管这个科?”
陈默心里一凛,知道这是戴笠的试探。
他挺直腰板:“若蒙戴先生信任,属下定当严抓情报质量,细化侦查流程,让每个任务都落到实处;同时多向老同志们请教,弥补自己的不足,绝不让您失望。”
“好一个‘落到实处’。”
戴笠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支烟递给陈默,“你做事细心,又沉得住气,这正是干科长的料子。不过,科里有些人对你有意见,你知道吗?”
陈默接过烟,却没点燃:“属下听说了些。老同志们资历深,对属下多有提点,些许议论,属下不会放在心上,只专心把活干好。”
戴笠满意地点点头,把烟盒收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安心等着,过一段我就宣布任命。”
从戴笠办公室出来,陈默心里却没半分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他知道,戴笠的器重是把双刃剑——能让他接触到更多核心情报,却也会引来更多嫉妒和猜忌。
刚走到走廊拐角,就见老吴端着个空茶杯过来,两人擦肩而过时,老吴压低声音:“有人去戴先生那说你‘背景复杂,恐有通共嫌疑’,你小心点。”
陈默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他早料到会有人背后使绊子,却没想到对方敢拿“通共”说事——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回到办公室,他依旧专注于工作,把刚收到的一份军校训练调整计划拆开,仔细标注着重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老郑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反倒没底,借着送文件的由头凑过来:“默哥,刚才去见戴先生,没说科长的事?”
陈默头也没抬:“戴先生问了些工作上的事,没提别的。老郑,这份训练计划里,骑兵科的演习路线改了,你帮忙核对下之前的记录。”
老郑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接过文件,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他上午刚去戴笠那递了份“陈默背景存疑”的纸条,本以为戴笠会质问陈默,没想到对方竟毫不在意。
傍晚时,小于突然来办公室,手里拿着个信封:“陈默,戴先生让你今晚去他家一趟,说有重要事跟你谈。”
他凑近陈默,压低声音,“戴先生特意交代,让你别声张,单独过去。”
陈默接过信封,心里清楚,这是戴笠要私下跟他说任命的事。他点点头:“知道了,我下班后就过去。”
下班后,陈默换了件干净的中山装,没直接去戴笠家,而是绕到附近的一条胡同里。
老吴正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个油纸包:“组织传来消息,你若能晋升分析科长,可趁机安插咱们的人进情报组织,以方便传递情报。另外,有人告你黑状的事,组织已经知道了,让你别慌,按原来说辞应对。”
陈默接过油纸包,里面是个烧饼,夹着张纸条,写着“沉住气,戴笠信你多于他人”。
他把纸条塞进嘴里咽了下去:“我知道,戴先生心里有数,不会信那些闲话。你们放心,我会把握机会。”
老吴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胡同深处。陈默整理了下衣领,往戴笠家走去。色渐浓,街上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得青石板路泛着微光。
戴笠家的院子里,桂花香气扑鼻,戴笠正坐在堂屋里,手里拿着份电报,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喝杯茶。”
陈默坐下,接过茶杯,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
戴笠把电报放在桌上:“上午有人来我这说你背景复杂,还说你跟进步学员走得近。你怎么看?”
陈默放下茶杯,语气坦然:“老师,学生的背景您清楚,家父是商人,早年在沪上做买卖,跟进步人士从无往来。至于跟进步学员接触,那是为了跟踪他们的动态,收集情报,绝无半分私交。若您不信,属下可以把所有接触记录都给您看。”
戴笠笑了笑:“我要是信他们的话,就不会让你来了。你做事我放心,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些人嫉妒罢了。”
他把任命书推给陈默,“打算下周正式宣布,你提前准备一下,接手分析科长的工作。”
陈默双手接过任命书,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字迹,心里却异常平静:“谢戴先生信任,属下定不辱使命。”
“别高兴得太早。”戴笠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一旦当了科长,责任就更大了。往后不仅要抓好科里的工作,还要帮我盯着军校里的动静,不能出任何岔子。”
“是,属下明白。”陈默把任命书叠好,放进怀里。
从戴笠家出来,夜色更浓了。
陈默走在胡同里,怀里揣着任命书,心里清楚,这不仅是个职位,更是个新的战场。他要顶着科长的头衔,在国民党的情报核心里站稳脚跟,同时为组织安插更多同志,传递更多情报。
身后的嫉妒、猜忌,甚至是潜在的危险,都挡不住他的脚步——因为他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不仅是戴笠的信任,更是组织的期盼。
回到宿舍,老吴已经等着了。见陈默进来,他迎上去:“怎么样?”
陈默答到:“下周一宣布。组织交代的事,我会尽快安排,先从科里的档案员入手,看看能不能安插自己人。”
老吴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点,以后如果当上了科长,盯着你的人会更多。”
陈默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默念着:“放心,我能应付。”
他知道,晋升只是开始,往后的路更难走,可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了组织,为了那些等着天亮的人,他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得稳、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