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草木葳蕤，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在地面洒下细碎的金斑。涂山暮正蹲在一丛铃兰旁，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翠绿光华，试图让一朵略显萎靡的花苞重新挺立。他神情专注，碧色的眼眸里映着那抹柔弱的白色，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与植物无声的交流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短暂。
一阵熟悉的、带着凛冽寒意的妖力波动如同无形的风暴，骤然席卷而至，瞬间打破了庭院的和煦氛围。草木无风自动，空气中平和的暖意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头皮微微发麻的冷肃感。
涂山暮指尖的绿芒倏地一颤，消散无踪。他受惊般抬起头，只见那一抹火红的身影已如旋风般冲到了近前，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涂山雅雅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还没她腿高的小豆芽，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不耐烦、审视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执拗光芒。
自从上次“见面礼”被容容制止后，这小豆芽娇气包的形象就在她心里扎了根。看他整天不是窝在容容怀里，就是蹲在花花草草旁边摆弄那些没用的小玩意儿，一副风吹就倒、需要人精心呵护的脆弱模样，雅雅就觉得一股莫名的焦躁直冲头顶。
（这么娇气怎么行！上一世……上一世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总是对他凶巴巴、爱答不理，从没给过他好脸色，他才……他才最终走得那么决绝！）
一个从未宣之于口、甚至未曾清晰成型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噬咬了她的心。那瞬间的刺痛和随之涌起的、庞大而晦涩的愧疚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甩了甩头，将那股不该属于她涂山女王的软弱情绪狠狠压了下去，转化为更加强势的行动力。
（这一世不一样！既然他回来了，既然他还是涂山的人，我涂山雅雅大王就绝不能让他再那么没用！必须好好“照顾”他，把他训练得结结实实、耐打耐摔！看谁还敢欺负他，看他还怎么……轻易就没了！）
这念头在她脑中简单粗暴地成型，并迅速化为不容置疑的决心。
“小豆芽！”雅雅清亮却霸道的声音炸响，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一天到晚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像什么样子！起来，跟姐姐训练去！”
“训……训练？”涂山暮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碧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他对这个词的唯一印象，似乎就来自于上次那冰冷刺骨的疼痛和无法反抗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小手抓住了身旁的草叶。
“废话少说！”雅雅根本没给他理解或拒绝的机会，弯腰一把拎起他的后衣领，像提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崽般，轻而易举地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转身就朝练武场的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容容姐……”涂山暮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求助的意味，可惜容容此刻并不在场。
“叫容容也没用！这是为你好！”雅雅哼了一声，脚步更快。
所谓的练武场，是涂山后山一处僻静开阔的平地，地面铺设着坚硬的青石板，四周设有防护结界，是狐妖们平日切磋修炼之所。此刻场中空无一人，只有凛冽的山风吹过，更添几分肃杀。
雅雅将涂山暮放在场地中央，自己则退开几步，双手抱胸，打量着他那副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小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恶趣味的笑容。
“听着，小豆芽，”她扬声道，“今天的训练很简单！姐姐我会用这些小冰粒丢你，”她说着，指尖妖力微凝，几颗黄豆大小、晶莹剔透、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粒便悬浮在她掌心之上，“你呢，就负责躲开它们。躲不开，就等着被砸吧！放心，死不了人，最多起个包，疼一下下！”
她话说得轻松，但那冰粒虽小，却是由她精纯的冰系妖力凝结而成，速度快，力道足，砸在身上绝非“疼一下下”那么简单。
涂山暮看着那几颗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冰粒，小脸煞白，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他根本不想玩这个“游戏”！
然而，雅雅根本不给他准备的时间。
“开始！”
话音未落，破空之声骤响！
一颗冰粒如同出膛的子弹，带着冰冷的轨迹，疾速射向涂山暮的面门！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思考！
涂山暮吓得惊呼一声，完全是本能地抱头蹲下，身体缩成一团。
“啪！”
冰粒精准地砸在他环抱胳膊的手背上，瞬间炸开成一蓬冰冷的粉末。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清晰的痛感立刻传来，手背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小块。
“嗷！”他痛得叫出了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蹲下有用吗？笨！”雅雅不满地呵斥，第二颗、第三颗冰粒接踵而至，分别射向他的小腿和肩膀。
涂山暮彻底慌了神，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场地里乱跑乱窜，试图躲开那些无处不在的冰冷攻击。但他毫无章法，速度又慢，往往是刚躲开左边，右边就被击中；下意识跳起来，膝盖又被精准命中。
“啪啪啪！”
冰粒接连不断地命中他。额头、胳膊、后背、小腿……痛呼和冰粒炸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不一会儿，他月白色的小衫上就沾满了冰屑，露在外面的皮肤多处泛红，额头上甚至鼓起了一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包，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却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没哭出来，只是凭借求生本能拼命地、毫无效率地躲闪着。
雅雅看着他那副惨状，眉头越皱越紧，心里那点莫名的焦躁感更盛。（太弱了！实在太弱了！这样怎么行！）她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发射得更加密集，速度更快，角度也更刁钻。
然而，就在这单方面的“欺凌”持续了一段时间后，雅雅冰蓝色的眼眸中，悄然闪过一丝惊疑。
她发现，场中那个原本只会抱头鼠窜的小豆芽，似乎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他的动作虽然依旧慌乱，但那种纯粹出于恐惧的、无意义的奔跑减少了。在冰粒及体的前一刻，他的身体偶尔会做出一些极其细微、却精准有效的规避动作——比如在冰粒即将击中面门时猛地一偏头，或是小腿在被击中前下意识地屈膝卸力。
尽管十次里仍有八次会被击中，但那偶尔灵光一现的闪避，却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哭唧唧的表情完全不符的、近乎本能的冷静和精准！
而且，他似乎在……学习？
他的眼睛不再完全紧闭，而是努力地睁开，尽管还含着泪花，却开始死死地试图捕捉那些高速飞来的冰粒的轨迹！那碧色的瞳孔里，恐惧依旧，却多了一丝挣扎着的、不肯服输的专注。
雅雅心中一动，故意放慢了一丝速度，射出一颗轨迹相对清晰的冰粒。
只见涂山暮紧盯着那颗冰粒，身体先是僵硬地想要往左躲，但在冰粒飞至中途时，他像是突然预判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个趔趄，笨拙却有效地向右侧扭了一下！
“嗖——”
冰粒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带起他几根墨色的发丝，最终打在后方的结界上，湮灭无踪。
他……躲开了？！第一次完全凭自己躲开了！
涂山暮自己也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他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抬手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耳朵，碧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极淡的……惊喜？
雅雅也停了下来，冰粒悬浮在指尖，没有立刻发射。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场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依旧显得很狼狈，小脸红扑扑的，满是汗水和冰屑，额头的包还很显眼，呼吸急促，身体也因为紧张和疲惫而微微发抖。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双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被冰冷和疼痛激活了。一种沉睡的、属于战斗的本能，正在这具稚嫩的身体里，挣扎着、缓慢地苏醒。
他甚至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虽然依旧破绽百出，却不再是完全被动挨打的蜷缩状态，而是隐隐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准备迎接下一次攻击的微绷感。
雅雅看着看着，嘴角那抹带着恶趣味的笑容，不知不觉消散了。冰蓝色的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混合着惊讶、探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被艰难隐藏起来的满意？
（这小豆芽……好像……还真有点意思？）
她哼了一声，打破了寂静，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似乎少了些最初的暴躁：“发什么呆！还没结束呢！接着躲！”
说着，新一轮的冰粒再次呼啸而出！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的审视和期待。
训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