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岁掌心的温度还停留在我手腕上时,阁楼的挂钟突然“铛”地响了一声,惊得我猛地回神。他的身影晃了晃,像是被钟声撞散的雾气,又慢慢凝实,只是袖口那截小臂,隐约能看见后面樟木箱的木纹。
“你看。”我抓过他的手举到眼前,指尖反复摩挲他的指节——从前我总笑话他的手比女生还好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却像蒙着层薄纱,发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阿岁想把手抽回去,被我攥得更紧,“十七岁那天的橘子糖,你到底怎么尝到的?”
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副模样让我想起小时候,他偷吃了我藏在抽屉里的饼干,被我追问时也是这样,嘴硬却藏不住心虚。“那天你把糖放在窗台上,阳光晒得糖纸发亮,”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落在纸上的铅笔灰,“我蹲在旁边看了很久,想着你写作业时咬着笔杆的样子,忽然就尝到了甜味。”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酸意从鼻尖漫上来。十七岁的天台风很大,我把橘子糖放在阿岁常坐的角落时,其实没指望他真能收到,只是那天模拟考砸了,爸妈在客厅里吵架,我实在找不到人说话,只能对着空气说“阿岁,给你吃糖”。原来有些没说出口的委屈,他都偷偷接住了。
“后来呢?”我拉着他在樟木箱旁边坐下,箱子里的樟脑丸味道混着他身上淡淡的凉意,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味道。阿岁的肩膀挨着我的肩膀,这次没有穿过去,只是比平时更轻,像搭了片羽毛。“后来我把糖纸收起来了,”他说,“就夹在你那本《小王子》里,第32页。”
我几乎是立刻就跳起来,冲下楼往我的房间跑。书架最底层的《小王子》还是高中时买的,封面被磨得边角发毛,翻开第32页,果然有张皱巴巴的橘子味糖纸,被压得平平整整,糖纸上的图案早就褪了色,却还能看出当年印着的小太阳——和我给未来自己写信时画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会翻到这里?”我举着书跑回阁楼,阿岁正弯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信纸,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层金边,美得有些不真实。他抬头看我,左边嘴角的小梨涡终于露出来,和信里写的一样,藏着少年气的温柔:“因为你总爱在看书时折页,遇到喜欢的句子,会把糖纸夹在里面。”
我忽然想起很多被遗忘的小事:小学时我因为同桌抢了我的橡皮哭鼻子,阿岁在我作业本上画了个笑脸,我以为是自己眼花,却对着那个笑脸看了一下午;初中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破了膝盖,回家不敢说,半夜疼得睡不着,他坐在床边,用指尖轻轻划过我的伤口,第二天醒来,红肿居然消了大半;还有去年冬天,我加班到凌晨,回家时发现桌上放着杯温牛奶,当时以为是妈妈起来煮的,现在才明白,是他用尽全力,想给我一点人间的暖意。
“阿岁,”我走到他身边,把糖纸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慢慢消失?”
他收拾信纸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比刚才更轻:“从你第一次叫我‘阿岁’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开。”风又吹进来,这次没有吹动信纸,却吹得阿岁的衬衫下摆轻轻飘起来,像要被风吹走。
我突然从背后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抱他,从前总觉得他是鬼,碰不到,也不敢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有温度,也有心跳,也会因为怕我难过,把所有的不舍都藏在橘子糖的余味里。
“那我们就把剩下的日子,都用来吃橘子糖好不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还是固执地抱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慢慢走,不着急。”
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像在安慰,又像在承诺。阁楼的挂钟又响了一声,梧桐叶还在落,可我抱着阿岁的手,却攥得更紧了——我知道,有些告别或许会来,但至少现在,我们还有橘子糖的甜味,还有很多很多没说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