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寄来的信里夹着一片槐叶时,我正在给老屋的窗棂刷油漆。浅棕色的漆刷过木头纹路,像把十年的时光都细细描了一遍。信封上的邮票是新出的槐花图案,右下角画着一棵小小的槐树,枝桠上还勾着一片叶子——和我夹在相册里的那片,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邻村新开了家杂货店,老板家的女儿刚满周岁,眉眼像极了你描述的阿柚。”林砚的字迹比上次工整了些,纸页上还沾着一点槐花粉,“我上周去送货,看见她坐在门口的槐树下,手里攥着片叶子,非要往我手里塞——你说,会不会是阿柚?”
我的指尖捏着那片槐叶,忽然想起阿柚临走时说的话:“下辈子,我会出生在邻村,家门口也有一棵老槐树。”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我放下漆刷,抓起外套就往邻村跑。
邻村离老屋只有三里路,我沿着当年和阿柚一起走过的田埂往前跑,稻穗已经黄了,风一吹,沙沙作响,像她小时候在我耳边说的悄悄话。村口真的有棵老槐树,比老屋的那棵矮些,枝桠却很茂盛,树下摆着个小小的竹椅,一个穿着蓝布小褂的女孩正坐在上面,手里攥着片槐叶。
“请问,这是杂货店老板家吗?”我喘着气走过去,目光落在女孩脸上——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星星,嘴角微微翘着,笑起来时,右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和阿柚一模一样。
“是呀,你找我爸妈?”女孩的声音软软的,伸手把手里的槐叶递过来,“姐姐,这片叶子给你,像不像小手指?”
我接过槐叶,指尖轻轻摩挲着叶脉——真的像极了阿柚的手指,连边缘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蹲下来,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我叫林柚柚。”女孩晃了晃扎着羊角辫的脑袋,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蹭了蹭竹椅,“爸爸说,我名字里的‘柚’,是纪念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她说着,忽然盯着我的右手,“姐姐,你手里的相册,能给我看看吗?”
我这才想起,出门时把旧相册揣在了怀里。我慢慢翻开相册,刚翻到那张我举着蛋糕、阿柚站在身后的照片,柚柚就伸出小手,轻轻点了点照片里阿柚的手:“这个姐姐的手指上,是不是有个疤呀?”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林砚说过,柚柚从来没见过阿柚的照片,也没人跟她提过疤的事。“你怎么知道?”我声音发颤。
柚柚眨了眨眼,笑得一脸天真:“我就是知道呀。”她伸手抓住我的手,小小的指尖扣着我的掌心,“姐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在一个有很多灰尘的阁楼里,你蹲在一个大箱子前,我还跟你说‘别碰最底下那封信’呢。”
风从槐树叶间吹过,带着淡淡的槐花香。我看着柚柚明亮的眼睛,忽然想起阿柚在阁楼月光下说的那句“下辈子,槐树下见”。原来真的有来生,原来她真的找到了我。
“柚柚,”我握紧她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在槐树下玩吗?”
“好呀!”柚柚用力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进我手里,“姐姐,这个给你吃,甜的,能让人忘记难过。”
糖纸是粉色的,和当年阿柚陪我吃的那颗一模一样。我剥开糖纸,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和十年前的味道分毫不差。柚柚看着我笑,右手食指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那里没有疤,可我却仿佛触到了一片熟悉的微凉,像阿柚的指尖,轻轻落在我手上。
夕阳西下时,我牵着柚柚的手,慢慢走回老屋。她蹦蹦跳跳地走在田埂上,手里攥着两片槐叶,一片给我,一片自己留着。“姐姐,明天我还来找你玩好不好?我们去看你说的那个大箱子。”
“好。”我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在夕阳里晃来晃去,像极了小时候的阿柚,飘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回到老屋,我把柚柚给我的槐叶夹进相册,放在阿柚的照片旁边。月光又从天窗漏进来,落在樟木箱上,箱盖上的铜锁闪着光,像在笑着说“欢迎回来”。
我知道,阿柚真的回来了。她不再是半透明的影子,不再是飘在风里的声音,而是变成了一个鲜活的小女孩,站在槐树下,笑着朝我伸出手,说着和小时候一样的话。
下辈子的约定,我们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