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金灿灿的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窗棂,斜斜地射入凌云阁的内室。
光线落在檀香木制成的宽大床榻上,床架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鹰。
淡青色的纱幔垂挂四周,随着穿堂而过的微风轻轻舞动。
绿漓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触手是柔软光滑的锦被,上面绣着遒劲的松柏纹样,身下是同样质感的床褥。
枕头是深蓝色的绸面,还残留着她枕过的痕迹。
这绝不是她那个小丫鬟房间的硬板床。
这是世子的床!
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阴森的染坊、恐怖的女鬼。
世子浴血奋战的背影,最后是她自己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世子!”绿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一个婢女睡了主子的床榻已是天大的不敬。
若是世子因救她而出了什么事,她连给自己准备后事、陪葬谢罪的心都有了!
她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跌跌撞撞地冲出内室,直奔外间正厅。
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自家世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餐桌旁。
他一条腿豪迈地跨在旁边的圆凳上,手里抓着一个油汪汪的酱肘子。
正大口大口、毫无形象地啃着,吃得满嘴流油,腮帮子鼓鼓囊囊。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粗犷。
“唔…醒啦?”
东方毓听到动静,百忙之中从肘子上抬起头,含糊不清地招呼道,嘴角还沾着酱汁。
“愣着干嘛?赶紧坐下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巨大的落差让绿漓一时反应不过来。
但确认世子活蹦乱跳、还能大口吃肉的事实瞬间冲垮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东方毓腿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世子,呜呜呜…奴婢以为您…您出事了,吓死奴婢了!您要是…要是有什么闪失,奴婢也不活了!呜呜呜…”
“呸呸呸!”东方毓嫌弃地啐了几口。
把手里的骨头往盘子里一扔,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上随意蹭了蹭,绿漓看得眼皮直跳。
然后俯身,用那只刚蹭干净的手用力拍了拍绿漓的肩膀。
“大清早的嚎什么丧?晦气!你世子爷我福大命大,阎王爷见了都得绕道走,能出什么事?起来吃饭!”
“可…可是昨晚…” 绿漓抽噎着,心有余悸地抬头。
东方毓挑了挑眉,眼神示意她往自己身后看。
绿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吓得差点又瘫软下去!
东方毓眼疾手快,右手一把捞住她的腰,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提溜起来。
稳稳按在旁边的凳子上,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见昨晚那恐怖骇人的女鬼,此刻竟安静地侍立在世子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
她不再是那副湿漉肿胀、面目狰狞的模样,而是换上了一身奇特的衣服。
那似乎是某种特殊的纸张剪裁缝制而成,样式古怪,绿漓从未见过。
是一件歪歪扭扭的长衫搭配同样纸质的裤子。
脚上甚至趿拉着一双纸做的拖鞋,针脚粗糙,一看就是生手所为。
她原本披散,滴着水草的长发被高高束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
脸上那空洞流血的眼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同样用黑色纸张折叠成的、遮挡住双眼的墨镜。
这些都是东方毓一早剪裁后烧给她的东西。
此刻,她脸上挂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努力挤出来的恭顺微笑。
甚至还朝着惊魂未定的绿漓,姿势有些别扭地微微福了福身,像是在行礼。
绿漓看得目瞪口呆,浑身汗毛倒竖,紧紧抓住世子的衣袖。
“别怕,暂时无害。”
东方毓又拿起一个肉包子塞进嘴里,含糊地安抚道,顺手用袖子给绿漓顺了顺背。
“边吃边听故事。绣莲,你来说。”
那被称为绣莲的女鬼微微颔首,飘近了一些,但保持在让绿漓不那么紧张的距离。
她的声音不再凄厉,带着一种沉痛的平静,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传来。
“奴婢名叫绣莲,原本家住轩辕国边陲的一个附属小国。”
“那年收成不好,地主老爷又涨了地租,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
“相公和我商量,带着我们的儿子狗娃,一起来都城投奔远房表亲,想着在城里找点活计,挣点钱糊口…”
——
染坊里弥漫着刺鼻的染料气味和潮湿的霉味。
巨大的染池旁,工人们埋头苦干,气氛压抑。
“快点,都给我手脚麻利点!这批货可是急等着出的,耽误了时辰,扣你们工钱。”
一个嘶哑刺耳的女声在工棚里尖利地响起。
说话的是染坊的徐管事,她身材矮胖臃肿,脖子几乎埋在层层肥肉里看不见。
手里挥舞着一根油亮的藤鞭,态度极其嚣张跋扈。
工人们在她尖利的催促和鞭影的威胁下,动作更快了几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畏惧。
“你,说你呢!”徐管事的小眼睛精准地锁定在人群中的一个身影上。
正是刚来不久、手脚还算麻利的绣莲。
她用藤鞭粗鲁地戳着绣莲的后背和手臂。
“手脚是麻利了,眼睛呢?布没浸泡透,染出来的颜色能均匀吗?给我仔细点。”
绣莲站在巨大的浸泡池边缘,正费力地用一根沉重的木棍将堆积如山的布料往下压,让它们能完全浸入浑浊的染液中。
连日的高强度赶工让她体力透支,眼前阵阵发黑。
徐管事的藤鞭戳在身上生疼,她下意识地想沿着池边躲开。
“还敢躲?”
徐管事三角眼一瞪,手腕一抖,藤鞭带着风声,啪地一声狠狠抽在绣莲的臀部!
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力道让绣莲惊叫一声,手中的木棍猛地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绣莲整个人摔进了冰冷黏腻的染池里!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缎长衫、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摇着折扇。
在一名小厮的陪同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工棚。
正是刘家的大少爷,刘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