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报在第二天早餐前就安静地躺在了陆时衍的邮箱里。苏念不仅整理了会议纪要和人脉清单，还附上了自己对几个关键议题的延伸思考，以及针对“灵境”项目可能带来的启发与调整建议。条理清晰，见解独到，远超出一份简单汇报的范畴。
陆时衍在餐厅用ipad浏览着邮件内容，目光在苏念补充的分析段落上多停留了片刻。他放下咖啡杯，看向对面正小口喝着燕麦粥的苏念，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简报看过了，效率很高。”
苏念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应该的，陆总。”
峰会第二天，主题更加聚焦于技术落地与商业应用。有了第一天的适应和经验，苏念显得更加游刃有余。她甚至主动参与了几场小型圆桌讨论，就内容版权在元宇宙中的界定问题，提出了结合区块链技术的创新设想，引得几位技术出身的投资人频频侧目。
陆时衍依旧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和引路人，但他介入的时机越来越晚，给予苏念独立发挥的空间也越来越大。他更像一个耐心的观察者，看着她如何运用他提供的资源和平台，一步步构建属于自己的专业形象和人脉网络。
李晓晴今天似乎刻意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只是在某个分论坛入口远远望过来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傍晚，为期两天的行业峰会正式落下帷幕。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苏念才感到一股深切的疲惫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回到酒店，陆时衍却没有立刻回房的意思。他站在大堂，看了看窗外已然亮起的万家灯火，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脱离工作的随意：“累了两天，不想在酒店吃晚餐了。听说深圳的夜市不错，有没有兴趣去走走？”
苏念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陆时衍，这个永远出现在高端会议室、米其林餐厅和五星级酒店的男人，竟然主动提出要去逛夜市？
见她没有立刻回答，陆时衍侧过头，眉头微挑：“怎么？不喜欢？”
“不，不是。”苏念连忙摇头，压下心头的讶异，“只是有点意外。我……我去放一下电脑和文件。”
“嗯，大堂等你。”陆时衍颔首，走到休息区的沙发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姿态依旧优雅，却莫名少了几分距离感。
苏念回到房间，放下东西，看着镜子里穿着正式套装的自己，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换上了一件舒适的浅蓝色针织衫和一条修身的牛仔裤，将盘起的长发解开，随意地披在肩头。镜中的女孩瞬间从干练的职业女性，变成了清新邻家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下楼。
陆时衍看到她这身打扮，目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走吧。”
司机将他们送到附近一个颇有名气的夜市入口。刚下车，喧嚣的人声、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的热浪便扑面而来。霓虹招牌闪烁不定，摊主热情的吆喝、食客满足的谈笑、食物在铁板上滋啦作响的声音……交织成一曲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乐。
这与他们这两天所处的那个秩序井然、言语谨慎的精英世界截然不同。苏念看着走在前面的陆时衍，他依旧身姿挺拔，昂贵的西装外套脱了搭在臂弯，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因为他脸上那丝罕见的新奇和放松，奇异地融入了这片烟火气中。
他似乎对什么都有些好奇，会在卖手工饰品的小摊前驻足，看着那些编织复杂的手绳；也会被空气中浓郁的蒜蓉扇贝香气吸引，目光扫过那排长长的队伍。
“想吃？”他忽然回头问苏念。
苏念看着那油光锃亮、堆满蒜蓉和粉丝的扇贝，老实地点点头：“看起来很好吃。”
陆时衍没说话，径直走过去，排队，然后用手机支付买了两份，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坚定。当他端着两个一次性餐盒走过来时，苏念忍不住笑了，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用竹签叉起一块裹满蒜蓉的贝肉，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鲜、香、烫、辣，混合着蒜蓉特有的焦香，在味蕾上炸开，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好吃！”她眯起眼睛，由衷赞叹。
陆时衍学着她的样子，尝试了一口，细嚼慢咽，然后微微颔首：“尚可。”
两人就这样沿着喧闹的夜市街道慢慢走着，苏念很快又被糖炒栗子的香甜气味吸引，买了一大包，抱在怀里，边走边剥。陆时衍则对一家现场制作龙须糖的老师傅产生了兴趣，看了好一会儿。
他们很少交谈，大多时候只是并肩而行，感受着这份与工作完全剥离的松弛。苏念偶尔会指给他看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或者分享自己大学时和室友逛夜市的趣事。陆时衍大多只是安静地听，偶尔回应一两句，唇角始终带着一丝极淡的、放松的弧度。
在一个卖复古玩具的小摊前，苏念拿起一个铁皮发条青蛙，熟练地上紧发条，看着青蛙在摊位上蹦跳，笑得像个孩子。
“你好像很熟悉这里？”陆时衍看着她熟练的动作，问道。
苏念放下青蛙，拍了拍手，语气轻松：“以前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压力大了就喜欢去逛当地的跳蚤市场或者夜市，感觉特别解压。看着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东西，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会觉得，嗯……世界很大，烦恼很小。”
陆时衍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熙攘的人群，低声道：“是个好方法。”
他第一次没有用“苏总监”或者干脆省略称呼，这细微的变化，让苏念的心轻轻一动。
他们走到夜市尽头的一个小广场，找了张空闲的长椅坐下。远处是城市的霓虹，近处是人间烟火，晚风带着食物温暖的香气拂过面颊。
苏念抱着那包糖炒栗子，一颗颗剥着，将金黄的栗子肉放在干净的纸巾上，推到两人中间。
“陆总，您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她忍不住问。
陆时衍看着纸巾上渐渐堆起的小小山丘，没有去拿，只是目光悠远地望着前方：“很小的时候，母亲带我去过类似的地方。后来……就很少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苏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她想起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年少时家庭变故，很早就独立扛起责任，人生轨迹似乎早已被设定在一条高速而封闭的轨道上。这样的夜市烟火，于他而言，或许是遥远又陌生的记忆。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剥好的栗子又往他那边推了推。
陆时衍终于伸手，拈起一颗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
“今天，”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清晰，“在圆桌讨论上，关于区块链版权的提议，想法很好。但落地需要考虑现有法规的兼容性，以及用户的使用门槛。”
他又将话题拉回了工作，但语气不再是上司对下属的指导，更像是同行之间的交流。
苏念认真点头：“我明白，这只是个初步设想，细节还需要大量论证。”
“嗯，回去可以做个初步可行性报告。”陆时衍说道，随即又补充，“不急，下周再说。”
这算是……额外的任务，还是对她能力的进一步认可和期待？苏念琢磨着，心里却并无反感，反而有种被赋予重任的踏实感。
坐了一会儿，夜风渐凉。陆时衍站起身：“不早了，回去吧。”
回程的车上，两人依旧沉默。但气氛却与来时不同，少了几分试探和拘谨，多了一丝共同分享过一段轻松时光后的平和。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陆时衍下车，很自然地走在前面。进入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似乎又变得有些微妙。
电梯数字不断跳动。
“明天上午十点的航班。”陆时衍看着跳动的数字，忽然说，“今晚好好休息。”
“好的，陆总。”苏念应道。
电梯到达楼层，门缓缓打开。
“晚安。”陆时衍侧身让她先出，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走廊里响起。
苏念脚步微顿，回头看他一眼，灯光下他的轮廓似乎比平时柔和了许多。“晚安，陆总。”
回到房间，苏念靠在门板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夜市的喧嚣，鼻尖仿佛还萦绕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今晚的陆时衍，打破了她太多的认知。那个会排队买小吃、会对龙须糖好奇、会坐在夜市长椅上和她讨论工作、会因为她一句“解压”而沉默的男人，与公司里那个高高在上、严谨苛刻的陆总裁，判若两人。
她清楚地感觉到，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夜市上那缭绕的烟火气，无声无息地，渗透了进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一片纷乱，却又带着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悸动。
这条并肩作战的路，在加入了这抹人间烟火色后，变得更加生动，也……更加危险了。因为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难以，仅仅将他视为一个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