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出口并非坚实地面,而是一片粘稠冰冷的无声黑暗。
没有坠落感,只有被缓慢吞咽的凝滞——身体仿佛悬浮在沥青海中,无形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渗透皮肤、压垮骨骼、碾碎意识。惊呼声被绝对静默吞噬,只剩下血液奔流与心脏狂跳的闷响,在感知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坠入的瞬间,星晷本能地将残存力量化作极薄的复合光膜:数据流构建精密结构抵御规则侵蚀,月华清辉驱散精神渗透,黑暗秩序之力排斥外物靠近。他甚至下意识将身旁的苏晚晴拉入这层脆弱的保护范围。
黑暗仅持续三秒。
眼前骤然亮起,脚下传来坚硬触感,众人重重摔落在一片开阔地带。
“咳咳……”胖子第一个挣扎着爬起,剧烈咳嗽,仿佛要将吸入的冰冷黑暗尽数咳出。
其他人相继起身,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他们正站在一片超乎想象的巨型露天广场边缘。广场地面铺着巨大平整的黑色石板,每块石板都蚀刻着繁复到令人眼晕的古老封印符文,此刻大多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裂纹中滋生出暗红如血管、似菌丝的污秽物质,在缓缓脉动,如同某种活体组织。
广场的“天空”并非外界的永恒暮色,而是一片更深邃扭曲的穹顶——由凝固的暗色霞光、破碎的星辰轨迹与不断蠕动的亵渎几何图形拼接而成,缓缓旋转,散发着沉重而疯狂的压力。穹顶中央垂落着一道道半透明的灰白色“光带”,似琉璃又似胶质,扭曲着连接广场各处,部分直接插入地面,微微搏动,宛如巨兽的神经束。
广场尽头,在无数光带簇拥与穹顶扭曲光芒映照下,矗立着一座难以言喻的巨型建筑遗迹。它既像崩塌了上半部分的神殿,又似匍匐在地、死而不僵的洪荒巨兽骸骨。残存墙体带着非自然的弧度与棱角,材质似石似骨,泛着金属冷光,表面布满利爪撕咬般的恐怖豁口,以及无数令人头晕目眩的浮雕残迹。建筑“入口”是数十米高的不规则裂隙,如巨兽腹腔的黑洞,内部流淌着近乎实质的黑暗与低语。
最令人灵魂颤栗的,是整座遗迹与广场弥漫的庞大“尸骸”气息——这并非腐烂臭味,而是概念上的“死亡”:规则的死亡、神性的死亡、存在的死亡。仿佛有伟大存在在此被肢解禁锢,其“死亡”本身成为此地基石,且仍在持续“腐烂”,散发出污染一切的“尸气”。
“这就是……封印核心之一?”秦教官声音干涩,握军刺的手关节发白。仅仅站在此地,便让他生出自身如尘埃、即将被同化湮灭的绝望。
“不完全是。”星晷勉强站稳,融合眼眸紧盯着建筑遗迹,脸色严峻到极致。左眼数据流疯狂报警,此地规则污染、精神侵蚀、空间异常系数尽数爆表;右眼月华则“看”到更恐怖的景象——遗迹本身是无数破碎扭曲的规则强行糅合的“畸形聚合体”,内部充斥着狂暴能量乱流,以及某种正在“苏醒”的极度贪婪的意志。
“这里是‘神骸之殿’,是囚禁‘千面之月’污染核心的‘棺椁’外层。”星晷的话语带着沉重质感,“同时也是‘牧者’侵蚀网络的核心锚点与能量枢纽。”他指向穹顶垂落的“神经束”,“那些光带在抽取‘神骸’腐烂的力量与地脉污秽能量,输送到谷地深处的仪式核心。这里既是监狱,也是‘牧者’的能量井与信号放大器。”
苏晚晴听到“千面之月污染核心”时,身体剧烈颤抖。体内神性如沸水中的冰块,翻腾、共鸣、冲突——一部分疯狂渴望冲向神骸之殿,似游子归乡又似飞蛾扑火;另一部分(接触过纯净回响的部分)则传来撕裂般的痛苦与排斥。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未失控尖叫。
“控制副枢在哪里?”秦教官问出关键。
星晷的目光落在神骸之殿侧面百米外的附属建筑残骸上。那是座相对低矮、保存稍完整的方塔,光带连接较少,墙面隐约可见仪表与符文盘残迹,更接近“观测塔”或“控制塔”样式。“那里,应该是‘观测与控制副枢’。理论上可监控神骸之殿状态,或许留有干扰封印参数的古老装置——如果没被完全侵蚀的话。”
希望近在眼前,却隔着百米危机四伏的广场。
广场并非空无一物:光带汇聚处、石板缝隙间,蠕动着难以名状的存在——暗影粘液构成的软泥怪不断变换形状;剥皮人形与节肢动物拼凑的扭曲雕塑缓慢移动;还有一团团不断开合、发出吮吸声的孔洞集合体……它们虽未察觉众人,却散发着强烈的恶意与污染。
“不能惊动它们。”星晷压低声音,“广场规则异常,奔跑或使用能量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我们需要潜行过去。”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眸光芒内敛到极致。双手轻压,一股微弱却覆盖极广的波动扩散开来——这是“规则层面的视觉与感知干扰”:数据流计算光线折射与感知盲区,月华编织与环境“尸气”同步的拟态层,黑暗秩序收敛生命能量波动,新生的“协调”气息维系着与环境的脆弱平衡。
在众人感知中,周身光线微微扭曲,身体蒙上一层不断变化的灰影,与背景近乎融为一体,呼吸心跳也变得遥远模糊。
“跟我走,踏我的脚印,一步不错,动作轻缓,勿直视可疑之物超过一秒。”星晷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精神传讯避免声波震动)。
他率先迈步,落脚无声,步伐带着奇异韵律,似在躲避无形“脉络”。队伍屏息蹑足跟上,如行走在巨龙巢穴边缘的窃贼。
百米距离此刻无比漫长。脚下石板冰冷,能感受到下方隐约如巨心搏动的震动;头顶光带近在咫尺,可见内部流淌的浑浊液体(掺杂着灵魂碎屑),表面偶尔浮现痛苦扭曲的面孔轮廓。
数米外,无数手臂纠缠而成的“灌木”缓缓舒展;暗影软泥中沉浮着转动的眼球;经过一根粗大光带时,其表面突然凸起一张无眼、仅有无声呐喊的模糊人脸,几乎要贴上胖子的脸!
胖子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捂住嘴闭眼,凭着对星晷的信任机械迈步。
苏晚晴的感受最为复杂。每靠近神骸之殿一步,神性共鸣便剧烈一分。她能“听”到殿内传来的无尽怨毒、疯狂与痛苦,还夹杂着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哭泣”与“渴望解脱”的呼唤——那是对所有“月”相关存在的本能共鸣与污染吸引。她必须集中全部意志,才能压制回应与融入的冲动。
七十米……五十米……三十米……
附属建筑轮廓愈发清晰:五层楼高的方塔,表面覆盖着暗绿色苔藓状物质,窗口破碎,一侧紧闭着刻画符文的金属大门,门上宝石早已黯淡无光。
希望就在眼前!
当队伍距大门不足二十米时,异变陡生!
并非他们被发现——沉寂的神骸之殿,那巨兽之口般的黑暗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宏大、充满亵渎与疯狂的“钟鸣”!
不,那不是钟鸣!是被封印的疯狂神性核心,与“牧者”侵蚀网络深层结合后,发出的“规律性脉动”!
咚——嗡——
脉动声响,整个广场与所有光带同步剧烈震颤!光带内浑浊液体加速流动,光芒明暗骤变;石板上的污秽脉动也随之同步!
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漫无目的的扭曲存在,在脉动响起的瞬间齐刷刷转向——无数充满恶意、混乱、贪婪的“视线”如实质探照灯,瞬间聚焦在这支潜行的队伍身上!
拟态干扰,在同步整个区域规则的“神骸脉动”下,瞬间失效!
他们,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