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坑洼的土路,扬起的黄土混着枯草碎屑,黏在赵景晨素色的衣摆上。他掀开车帘望出去,连片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光秃秃的山脚下,多数屋顶塌了半边,露出黢黑的椽子,像老人豁开的牙床。偶有几户人家的烟囱冒着微弱的青烟,却连带着飘出一股难掩的霉味 —— 这就是汤家村,穷得连风刮过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梁流萤扶着花魁娘子下了车,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背。花魁娘子已卸下粉黛,素白的脸上还带着旅途的倦意,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死死盯着村口那棵半枯的老槐树,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几个蒙面人率先踏进村路,脚下的石子硌得草鞋发出细碎的声响,其中一人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扯下脸上的黑布。
露出的是张布满风霜的脸,额角一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颧骨,唯有一双眼睛与花魁娘子有几分相似。“这里就是汤家村,俺们的家。” 他声音沙哑,目光扫过破败的房屋时,眼底闪过一丝难堪,随即转向花魁娘子,语气软了下来,“小七,俺是你哥,汤小六啊。”
“小七?” 梁流萤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花魁娘子。只见她浑身一震,原本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粗糙的手背上。汤小六上前一步,又怕吓着她似的停在原地,声音带着颤意:“当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爹用半袋糙米把你卖给了走江湖的戏班,后来俺才知道,你被转卖到了青楼……”
他抹了把脸,指了指身后几个仍蒙着面的人:“俺们几个都是村里的兄弟,知道你成了花魁娘子,却也知道你在那种地方过得多苦。俺们攒了大半年的钱,又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总算找到机会,想把你救回村里来。”
风卷着枯草掠过脚边,花魁娘子望着汤小六额角的疤,又看了看远处那间塌了半边屋顶的土坯房,突然蹲下身,捂住脸失声痛哭。赵景晨与梁流萤对视一眼,都默默退后了几步,给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留出了空间。破落的汤家村依旧穷苦,可此刻,却因这份迟来的亲情,多了几分暖意。
花魁娘子的哭声渐渐低了些,梁流萤才轻步上前,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转而看向汤小六,语气带着几分认真:“汤大哥,我想问个事 —— 你们村里,有多少人会游泳?”
汤小六愣了愣,随即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自豪:“游泳?俺们村的人哪有不会的!村后有条大河,夏天天热的时候,娃子们光着屁股就往河里钻,说是一出生就跟着大人泡在水里,哪有学不会的道理。” 他拍了拍胸脯,声音更亮了些,“就说俺吧,在水里憋气能待半盏茶的功夫,要是顺着急流往下漂,也能稳稳当当的,不会呛着水。”
梁流萤眼睛一下子亮了,她上前一步,神色郑重起来,抬手拂了拂衣摆上的尘土,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汤大哥,实不相瞒,这位是临安王赵景晨,安国军统帅;我是临安王妃,也是安国夫人梁流萤。如今军中正缺擅长水性的人手,若是你们愿意带着村里游泳好的人加入安国军,不仅能有军饷补贴家用,将来立下战功,还能让家人过上安稳日子。”
汤小六眼睛猛地睁大,脸上满是惊喜,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发颤:“安国军?就是那支抗金神军?俺当然愿意!俺们村的汉子个个有力气,游泳更是没话说,要是能加入队伍,既能保家卫国,还能挣些钱,多好的事啊!”
可话刚说完,他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眉头也皱了起来,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村里那些破败的房屋,语气也低沉了几分:“可是…… 俺们要是走了,俺的家人怎么办?俺只有一个妹妹,俺村里还有那些老弱妇孺可咋办?村里本来就穷,年轻力壮的人要是都去参军了,谁来种地?谁来照顾那些动不了的老人?” 他双手攥得紧紧的,脸上满是纠结,“俺想答应,可一想到村里人,心里就发慌,实在是犹豫啊。”
梁流萤看着汤小六为难的模样,也沉默了下来,赵景晨这时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汤小六的肩膀,语气温和:“汤大哥,你的顾虑我们能理解。不过,你也别着急做决定,不如先和村里的人商量商量,咱们再从长计议,总能想出个两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