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的余韵在走廊里渐渐消散,但许一的手还被钟夏握着。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你父亲,许一轻声问,知不知道你一直在做快递员?
钟夏的目光还停留在墙上那幅画上。他知道。他的声音很轻,我送的第一单快递,就是去他打工的印刷厂。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我转身要走时,递给我一包东西。
是什么?
你第一本漫画的残页。钟夏从病号服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封套,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片,他说,这是厂里印坏的处理品,让我...随便处理掉。
许一接过封套。那些残页上的人物轮廓模糊,但她一眼就认出是自己早期的画风。在每一张的空白处,都有铅笔写的细小批注:「瞳孔反光角度偏差3度」、「肩线需加重0.5mm」——是钟夏父亲的笔迹。
他一直在帮你校对。李鹿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另一本笔记本,看我找到了什么。
这本笔记本更旧,封面是深蓝色的。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工整的字体:「许一作品校对笔记」。日期从她发表第一张漫画开始,持续了整整七年,直到钟夏父亲去世前一个月。
许一的手指抚过那些细致的批注。每一处修改建议都精准得惊人,仿佛对方亲眼见过她笔下的原型。
他怎么会知道...她突然顿住,看向钟夏,除非...
钟夏低下头,从病号服内侧口袋又掏出一个信封。这个信封更旧,边角已经磨损。父亲去世前交给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了,就给你看。
信封里是一沓照片。不是人物的照片,而是各种场景:篮球场的篮板、教室的窗户、后山的小路——全是她漫画里出现过的背景。每张照片背面都标注着拍摄角度和光线条件,像是某种专业的取景参考。
最后一张照片是卫生院这个房间,拍摄于十年前。墙上的解剖图还很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图前——是钟夏父亲,他摆的姿势和许一刚画的钟夏一模一样。
他才是你第一个模特。许一的声音有些发抖。
钟夏摇摇头,指向照片角落。放大镜下的阴影里,有个模糊的少年身影——是年少的钟夏,他正躲在门后,偷偷描摹父亲的姿态。
我们都在学。钟夏的声音很轻,学怎么成为你笔下的那个人。
陈砚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抱歉打扰,但你们可能需要看看这个。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出版社的数据库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记录。
文件显示,钟夏父亲去世前一周,曾登录出版社的系统,上传了一份名为「最终校对」的文档。文档密码提示是:「我儿子和那个姑娘初见的日子」。
许一和钟夏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那个日子——小学三年级开学日,她不小心把蓝墨水洒在了他的新校服上。
钟夏在手机上调出日历,输入日期数字。文档解锁了,里面只有一行字:
「告诉孩子们,误差率不是距离,是心跳的共鸣频率。我校对完了。」
窗外,风吹过野菊花丛,掀起一片金黄色的波浪。许一忽然明白,为什么她笔下的钟夏总是比真实的他完美那么一点点——因为早在她开始画他之前,就已经有一个父亲,在用毕生的专业和深情,为她校正着爱的焦距。
老钟又响了。这次,它敲了十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