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切换,并非通过墓志铭的抹除,更像是一种心念所至的自然过渡。
上一秒还在废弃地铁站的阴影里,下一秒,江南已经站在了一座横跨城市两端、空旷寂寥的高架桥上。
夜雨淅沥,冰冷的雨丝从天幕垂落,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暗之中。
桥上没有车流,只有路灯在湿漉漉的桥面上投下昏黄而孤寂的光晕。
江南站在桥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
那是一把极其考究的黑色长柄雨伞,伞骨是某种暗哑光泽的金属,伞面是质地厚重、滴水不沾的特制面料,握柄是温润的黑檀木,触手冰凉。
它突兀地出现在他手中,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从某个奢侈品店的橱窗里,被“墓志铭”直接从“存在”的概念中取来,抹去了所有中间流转的“不洁”过程,直接呈于他手。
他撑着伞,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而规律的声响。
他没有像过去那样,对雨水可能带来的污染表现出丝毫的焦虑或排斥。
他甚至微微抬着头,任由冰冷潮湿的空气拂过他的脸颊。
表面上看,他似乎变了。那种极端的、近乎病态的洁癖仿佛消失了。
他不再抗拒外界,不再试图将自己隔绝在绝对的无菌环境中。
但这只是一种假象。
尼德霍格的低语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了然和冰冷的嘲讽:
【看啊,江南。你站在雨里,触摸着这个肮脏的世界。你以为你克服了?适应了?】
江南没有回答,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桥下流淌的、被路灯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城市车河。
那些移动的光点,在他看来,如同污水中蠕动的微生物。
【不。】 尼德霍格的声音斩钉截铁,【你只是……厌倦了。】
【你厌倦了无休止的、徒劳的清理。你发现无论你怎么擦拭,这个世界本身的‘脏’是源源不断的,是它存在的基底。你的洁癖从未消失,它只是从一种焦躁的对抗,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绝望和漠然。】
【你不再试图去清洁每一个污点,因为你终于意识到,这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被彻底清洁的污点。】
江南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冷的黑檀木伞柄上轻轻摩挲。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并非真正的平静。
他依然在感受,在判断,在排斥。只是这种排斥,不再表现为激烈的擦拭和躲避,而是化为一种弥散在骨子里的、对周遭一切的疏离和漠视。
他撑伞,不是为了挡雨,而是为了在自己与这无尽的“落尘”之间,维持一个形式上的、微不足道的界限。
这把伞,是他与这个肮脏世界之间,最后一道脆弱的、象征性的屏障。
他行走在高架桥上,白衣在黑伞下显得格外醒目,像一个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灵,偶然路过这片泥泞的土地。
雨声单调,灯光昏黄,他的内心一片死寂。
尼德霍格的声音继续着,如同催眠:
【所以,你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你不再清理污渍本身,你开始……欣赏污渍之间互相吞噬、污染、最终一同腐朽的过程。】
【你看着我引导这一切,看着那些叛逆的孩子和愚蠢的猴子们为了残渣争斗,看着他们用更肮脏的手段去对付另一处肮脏……】
【因为这最终的结果,同样是……‘清理’。一种更彻底、更宏观的清理。】
江南的脚步没有停顿,雨伞在他手中稳定得没有一丝颤动。他默认了尼德霍格的说法。
他的洁癖从未消失,只是升华了,或者说……堕落了。
从清洁每一个微粒,转变为冷漠地旁观整个系统在熵增中走向热寂。
他依然是那个清洁工,只是不再拿着抹布,而是抱臂旁观一场必将席卷一切、最终连同他自己也一并吞噬的大火。
他行走在雨中,并非接受了雨,而是彻底厌倦了躲雨。
江南撑着那把奢华而冰冷的黑伞,独自走在空旷的高架桥上。
夜雨潇潇,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桥下,营造出一种孤绝而诡异的静谧。
尼德霍格的低语在他意识中盘旋,带着一种操纵命运的慵懒和恶意。
但突然,那低语声微妙地一变,带上了一丝……捕猎般的兴致。
【嘘……】 声音如同冰屑摩擦,【有只迷途的乌鸦,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了。正好……省去了我们寻找的麻烦。】
几乎在尼德霍格话音落下的瞬间,高架桥前方的雨幕,开始不自然地扭曲。
空气变得粘稠,雨丝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凝结成冰晶。
一股冰冷、威严、带着金属锈蚀和死亡气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从桥的另一端弥漫开来。
雨幕深处,一个高大、狰狞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骑着一匹同样由阴影和冰冷金属构成的、八足的巨马,马蹄踏在潮湿的桥面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有死寂。
他身披暗沉的甲胄,脸上覆盖着面具,一只独眼在面具后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死死锁定了桥中央那个撑伞的白衣身影。
奥丁!
或者说,是奥丁的一个分身,一个被此地异常的能量波动(尼德霍格刻意泄露又瞬间遮掩的一丝气息)吸引而来的投影!
他感受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令他颤栗又疯狂渴望的力量源头,尽管那气息一闪即逝,但足以让他这贪婪的窃贼循迹而来。
奥丁的独眼中闪烁着警惕与贪婪交织的光芒。
他无法看透江南的本质,只看到一个人类形态的存在,体内却蕴含着令他灵魂都在悸动的、难以理解的深邃。
“交出……不属于你的力量……”奥丁的声音如同千百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沉的渴望。
他手中的昆古尼尔——那支号称必中的命运之枪——微微抬起,枪尖遥指江南,毁灭的气息开始凝聚。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散发着浓郁“死亡”与“不洁”气息的神只(伪)投影,江南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甚至没有看奥丁,目光依旧落在桥下的车流上,仿佛那比一位神明的威胁更有趣。
尼德霍格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充满了讥讽:
【看啊,一个窃取了权柄碎片的小丑,也敢向造物主伸手索要力量?真是……肮脏又可笑。】
【江南,】 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馈赠般的意味,【总用手去拍苍蝇,未免太失身份,也太过……污秽。】
【是时候给你一件像样的‘清洁工具’了。一件……永远不会被血污和低等能量玷污的工具。】
随着尼德霍格的话语,江南空着的左手上,空间微微扭曲。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仿佛只是从“无”中,直接“提取”了某件物品。
一把造型极其古朴、简约的长刀,出现在他手中。
刀身狭长,弧度完美,颜色是那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绝对的“暗”。
它不是黑色,而是某种更本质的“无光”状态。
刀柄苍白,如同最洁净的骨骼,触手冰凉,却奇异地不带任何死气。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反而像是一个“空腔”,一个“概念”的具象化——绝对排斥“不洁”的概念。
【此刀,名为‘怜悯’。】 尼德霍格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幽默,【因为它给予的‘清理’,是最彻底、最无痛的‘慈悲’。】
就在这时,奥丁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是他体内的贪婪压倒了警惕。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催动胯下巨马,手中的昆古尼尔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灰色闪电,携带着贯穿命运的恐怖力量,直刺江南的心脏!
这一枪,快得超越了时间!
然而,江南的动作,却显得……异常“缓慢”。
他只是微微侧身,仿佛不是为了躲避,只是为了找一个更顺手的位置。然后,他抬起了握着“怜悯”的左手,对着那道灰色的闪电,轻轻地、随意地……一挥。
没有碰撞声。
没有能量爆炸。
当“怜悯”那绝对“无光”的刀锋,触碰到昆古尼尔枪尖的瞬间——
那支由世界树枝条打造、蕴含着命运之力、足以弑杀神明的长枪,就像遇到了炽阳的冰雪,或者说,像是“错误”遇到了“修正”,从枪尖开始,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
不是断裂,不是摧毁,而是从“存在”的状态,直接被“抹除”了存在的概念。
过程静谧得令人窒息。
灰色的闪电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痕迹,迅速蔓延至枪身、直至奥丁握枪的手臂……奥丁的独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极致的惊骇!他试图松开手,试图后退,但已经太迟了。
“怜悯”的刀锋并未直接接触他,但那股“绝对排斥不洁(排斥一切非本源、低等存在)”的概念力量,已经沿着因果线蔓延而至。
奥丁的分身,连同他胯下的八足巨马,就像一幅被泼了强效去污水的油画,所有的色彩、形体、能量构成……都在一瞬间变得模糊、透明,然后彻底消散在雨幕之中。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血,没有灰烬,没有能量残渣。
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高架桥上,再次只剩下江南一人。雨声依旧,灯光昏黄。
他手中的“怜悯”长刀,依旧洁净如初,刀身那片“无光”的黑暗,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污秽”。
尼德霍格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
【看,这才是真正的‘清洁’。不留痕迹,不染尘埃。】
【这份礼物,还满意吗?我亲爱的……洁癖先生?】
江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刀“怜悯”,又抬眼望向远方雨夜中朦胧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