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霍格的手,伸向了那把由骸骨与魔鬼构成的椅子。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路鸣泽那张惊恐的脸。
然后,他的手停住了。
这一次,不是江南的意志在反抗。
是那个与他达成协议的“清除程序”,在施加它的限制。
【警告:当前行为偏离‘最高效清理’协议。】
【建议:重新评估清理顺序与方式。】
【在世界范围的‘污秽’被标记前,对单一目标的攻击,属于资源浪费。】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逻辑,成为了新的枷锁。
尼德霍格明白了。
他得到的不是一具可以随意使用的身体,而是一个有严格操作手册的工具。
这个凡人的精神洁癖,它的疯狂,甚至凌驾于皇帝的意志之上。
“有趣。”
尼德霍格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不是愤怒,而是棋手找到了一个有趣对手的欣赏。
他收回了手。
那股君临天下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缩回了身体的最深处。
他选择暂时隐藏自己,潜伏在这具身体里,去观察,去适应,去等待最佳的“清理”时机。
神明,重新回到沉睡。
失去了那股意志的支撑,“江南”的身体软了下来,从骸骨王座上无力地摔落。
那张狰狞的椅子,也随着神明意志的退去而瓦解。
它化作无数黑色的光点,重新凝聚成路鸣泽的形态。
小魔鬼的脸色苍白,他大口喘着气,看着倒在地上的江南,眼神复杂。
草坪上,那股足以让世界颤抖的威压消失了。
昂热和秘党的精英们,感觉压在灵魂上的大山被挪开,他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惊魂未定。
路明非也终于能喘过气来。
他看着倒在不远处的江南,又看看安然无恙的路鸣泽,大脑一片空白。
这时,地上的江南,手指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俯瞰众生的金色,只有属于人类的,纯粹的黑色。
以及一片茫然。
江南坐起身,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倒塌的建筑,看到了满身狼狈的校长,看到了跪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路明非。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记忆的最后,是他被巨大的痛苦吞噬。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空白。
一种发自骨髓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我……睡着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
属于江南的人性,回来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灵魂深处,一尊神明刚刚与一个疯子达成了协议。
路鸣泽从地上爬起来,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苍白和惊恐被一层冰冷的怒火取代。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起的江南,又把目光转向了还跪在地上的路明非。
他的哥哥,此刻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眼神空洞。
路鸣泽的眼中闪过一丝暴虐。
他没有当场发作。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整个身体化作黑色的光点,消失在空气里。
下一秒,路明非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发现自己不再置身于卡塞尔学院的草坪,而是站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由破败霓虹灯和生锈金属构成的王座大厅。
这里是他和路鸣泽的专属空间。
但今天,这个空间充满了裂痕,天花板上不断有碎屑落下。
路鸣泽就坐在那个歪斜的王座上,手里没有了可乐,也没有了薯片。
他用一种路明非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一种混合了暴怒,失望,以及残存恐惧的眼神。
“路明非。”
他第一次没有叫“哥哥”,而是直呼其名。
“你现在知道,你有多废柴了吗?”
他的声音不再是诱惑的低语,而是淬着冰的质问。
路明非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让你交易,我让你把一切都给我!我让你活下去!”路鸣泽猛地从王座上站起,一步步向路明非走来,他的身影在不稳定的灯光下被拉长,扭曲。
“你做了什么?你跪在那里,像一条等待被宰的狗!”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你只是个垃圾!一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的垃圾!”
他走到路明非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用力戳着路明非的额头。
“你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离被彻底抹除,只差那么一点点?”
“那不是龙王!那是尼德霍格!是黑王!是那个创造了一切,现在回来收账的皇帝!”
“他回来了!而我们,他妈的,就在他的清理名单上!我们是‘污秽’!是‘寄生藤’!你懂吗?”
路鸣泽的咆哮在大厅里回荡,震得周围的金属都在嗡嗡作响。
“我原本的计划,是让你取代他,成为新的黑王!是我取代他!”他揪住路明非的衣领,几乎是脸贴着脸嘶吼,“但现在,正主回来了!游戏规则改了!我们从玩家,变成了即将被删除的程序错误!”
他松开手,厌恶地将路明非推开。
“这就是清算。”路鸣泽退后两步,重新坐回王座,脸上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冷笑。
“为你的每一次犹豫,每一次天真,每一次愚蠢的善良,进行清算。”
“欢迎来到真正的地狱,我的……废柴哥哥。”
路鸣泽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砸进路明非的脑子里。
废柴。
垃圾。
等待被宰的狗。
路明非站在摇摇欲坠的大厅中央,周围的一切都在崩溃,霓虹灯管爆出火花,金属碎片从天花板坠落,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王座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弟弟。
路鸣泽说得对。
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江南变成神明,当那股力量压得所有人跪下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跪着。
当路鸣泽尖叫着让他交易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交易什么?
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更强大的魔鬼,去和一尊更古老的神明厮杀?
他不懂。
他只是害怕。
“我……”路明非的嘴唇翕动,终于发出了一个干涩的音节,“我该怎么办?”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问出了最无助的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路鸣泽脸上那自毁般的冷笑凝固了,随即转为一种更深的,几乎是绝望的愤怒。
“怎么办?”他重复了一遍,声音尖锐得像在刮擦玻璃,“你现在问我怎么办?”
“我求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我让你说‘Yes’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机会只有一次,路明非!我们完蛋了!”
路鸣泽猛地一挥手,整个王座大厅剧烈地晃动起来,一道巨大的裂缝从他脚下蔓延开,吞噬了整个空间。
“你自己待着吧。”
在路明非坠入黑暗之前,他听到了路鸣泽最后的声音,那声音里没有了愤怒,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
“想不明白,我们就一起死。”
路明非的身体猛地一颤。
周围的嘈杂声重新涌入耳朵。
是人们的惊呼,是急救人员的跑动,是废墟的噼啪作响。
他仍然跪在卡塞尔学院的草坪上,姿势和他进入那个空间前一模一样。
不远处,江南已经被扶了起来,正茫然地接受着检查。
世界恢复了正常。
但路明非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
路鸣泽的每一句话,都还在他耳边回响。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他,路明非,真的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