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吝啬地洒在将军府高耸的院墙上,只留下几道惨淡的斑驳。凌霜(烬羽)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足尖在冰冷的琉璃瓦上轻轻一点,无声无息地掠过。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擦过她脸颊,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怀里的雪狸乖巧地蜷缩着,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下方死寂的庭院。
“柳氏的院子在西边第三进,凌震山书房在东跨院……” 凌霜在脑中快速过着白日里从王二狗那里逼问出的将军府布局图。王二狗那只被震碎的右手,此刻正用绷带吊在胸前,想到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交代一切的模样,凌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柳氏,凌震山,你们的爪牙,也不过如此。
目标明确——柳氏与邪术师交易的证据。易玄宸的西域灵鸟暴毙案,是敲开这腐朽大门的第一块砖。她需要这块砖,砸碎柳氏精心编织的谎言,也砸开自己复仇之路的缺口。
西边第三进院落,灯火全无,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凌霜无声地落在院外一棵老槐树的虬枝上,俯瞰下去。院门紧闭,连守卫都显得比别处稀少,这反常的安静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体内属于烬羽的妖魂本能地绷紧了弦。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混杂着某种焚烧后的焦糊味,像极了……某种活物被强行催熟后腐烂的气息。
“就是这里。” 烬羽的低语在凌霜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丝厌恶。彩鸾对邪气天生敏感,这股气息,与灵鸟身上残留的衰败同源。
凌霜屏住呼吸,像一片落叶般飘落院中。指尖妖力微吐,轻轻一推,那沉重的院门竟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门轴上涂抹的油脂,显然是为了避免发出声响。她闪身而入,反手带上门。
院子里堆满了杂物,破旧的家具、蒙尘的箱笼,角落里甚至还有几具蒙着白布的、形状可疑的“东西”。月光勉强照亮了中央一间偏房的窗户,里面透出一点微弱如豆的烛火。
凌霜悄然靠近,雪狸从她怀里溜下,灵巧地窜上房梁,无声无息。她贴近窗棂,用指甲蘸了点唾沫,轻轻戳破一层窗户纸。
屋内景象映入眼帘。
一个穿着灰色道袍、形容枯槁的老者,正背对着窗户,站在一张供桌前。供桌上没有神像,却摆着一个扭曲怪异的泥塑,泥塑前点着三支惨绿色的蜡烛,烛火摇曳,将老者佝偻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空气中那股甜腻腐臭的气味,正是从这泥塑和蜡烛上散发出来的。
老者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含混,听不清具体内容。他手里捏着一张黄纸,正用一支沾着暗红粘稠液体的毛笔,在上面画着扭曲的符咒。那暗红的液体,在惨绿烛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
凌霜瞳孔微缩。就是这张黄纸!与易玄宸描述的、从暴毙灵鸟笼舍附近发现的符咒残片,气息如出一辙!邪术师!柳氏果然勾结了这等邪祟!
她屏息凝神,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老者画完符咒,小心翼翼地将黄纸吹干,然后珍而重之地叠好,揣入怀中。接着,他转身,从供桌下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乌木匣子。
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根色彩极其艳丽、却毫无生气的鸟羽。正是西域灵鸟的翎羽!老者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翎羽,脸上露出贪婪而痴迷的神情,喃喃道:“好东西……好东西……可惜,催得太急,灵性散了,只能取这残羽……柳夫人要的‘速成’,代价便是此……”
凌霜心中冷笑。柳氏为了讨好易玄宸,竟用如此邪门歪道催熟灵鸟,导致其暴毙,还想用这残羽继续蒙骗?真是愚蠢又恶毒!
就在这时,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向窗户的方向!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力!
“谁?!” 老者嘶哑地低喝,手中乌木匣“啪”地一声合上。
糟!凌霜心中一凛,瞬间后撤!同时,房梁上的雪狸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猛地扑向老者面前的烛台!
“喵嗷——!”
惨绿的烛火被雪狸带起的风瞬间扑灭,屋内陷入一片漆黑!老者猝不及防,被雪狸的突袭惊得后退一步,发出一声怒骂:“孽畜!”
凌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形如鬼魅般闪出院门,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宇的阴影之中。身后传来老者气急败坏的叫骂和雪狸灵活闪避的动静。
“快!有贼人!围住西跨院!” 远处,终于有巡逻的侍卫被惊动,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凌霜不敢停留,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着东跨院凌震山书房的方向疾掠。邪术师的证据已亲眼所见,但柳氏与邪术师交易的直接物证——那张黄纸或信件,才是最致命的!凌震山作为一家之主,书房里极有可能藏有这类见不得光的密信。
东跨院守卫明显比西边严密许多。几名侍卫提着灯笼,在院门口来回踱步。凌霜隐在暗处,目光如电。她注意到书房的窗户紧闭,但书房后墙,靠近一片假山竹林的地方,有一扇小窗似乎半开着。
她绕到假山后,利用竹林的掩护,悄然靠近那扇小窗。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
凌霜屏住呼吸,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妖力,轻轻一推。那扇本就虚掩的小窗无声地滑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她像一缕青烟般滑入。
书房内陈设奢华,紫檀木书案,博古架上摆满古玩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香和一种属于权贵的、沉闷压抑的气息。书案后,一个身形魁梧、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背对着窗户,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山河舆图前沉思。正是凌震山!
凌霜的心跳骤然加速。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要破体而出!就是这个人!她的生父!亲手将她拖入乱葬岗,任由柳氏辱骂,打断她的肋骨,将她弃尸荒野!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冲垮她与烬羽之间脆弱的平衡。
“冷静!” 烬羽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如冰水浇下,“目标不是他!是证据!暴露了,一切都完了!”
凌霜猛地咬住舌尖,剧痛让她混乱的意识清明了一瞬。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恨意,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贴在书案旁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凌震山似乎并未察觉异样,他转过身,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份奏折批阅起来。书房里只剩下他翻动书页和提笔书写的沙沙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凌霜的神经上煎熬。她必须找到柳氏与邪术师交易的信件!目光如同探照灯,飞快地扫过书案、书架、多宝格……最终,落在了书案右侧一个不起眼的、上了锁的紫檀木小匣子上。那匣子样式古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
就是它!凌霜心中一动。这种匣子,通常用来存放最私密、最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耐心等待。凌震山批阅完奏折,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长长叹了口气,似乎在为什么事烦忧。凌霜抓住这绝佳的时机,身影如鬼魅般滑到书案后。
指尖妖力微吐,无声无息地探入锁孔。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精巧的铜锁应声而开。
凌霜屏住呼吸,轻轻掀开匣盖。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书信。她飞快地扫过信封上的落款,目光最终定格在最上面一封没有落款、只画着一朵诡异黑莲的信笺上。她抽出信纸,展开。
信纸上是柳氏熟悉的、带着几分刻意的娟秀字迹:
“……邪术师道法通玄,已按夫人所求,以‘催生秘法’助灵鸟速成,献于易大人。然此法有损天和,灵鸟灵性难存,恐难长久。为保万全,特备‘续命符’三道,夫人可择机暗中施于易大人所用灵鸟食水之中,可保其一时无虞,亦可潜移默化,惑其心神……另,‘寒渊’之事已有眉目,据传‘守渊人血脉’重现于世,与苏氏旧物有关,夫人所寻之物,或可从‘寒潭月,照归人’之玉佩中寻得线索……切记,此事干系重大,万勿泄露,否则……”
信纸后面,似乎被某种力量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边缘。
“寒渊!” “守渊人血脉!” “苏氏旧物!” “寒潭月,照归人!”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凌霜脑海中炸响!生母苏氏的死,果然另有隐情!那半块玉佩,那句“寒潭月,照归人”,竟然与一个叫做“寒渊”的禁忌之地有关!柳氏和这个邪术师,竟然在暗中追查此事!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汹涌的疑问瞬间冲淡了复仇的恨意。她强迫自己将信的内容牢牢记住,然后迅速将信纸按原样放回匣中,盖好盖子,用妖力将铜锁重新锁好。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就在她准备悄然退去时,异变陡生!
“嗯?” 凌震山似乎听到了极其细微的声响,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书案后的阴影!他常年征战沙场,直觉敏锐得惊人!
“谁?!” 凌震山低喝一声,大手一挥,书案上那方沉重的镇纸被一股内力激射而出,带着破风声,直扑凌霜藏身的角落!
千钧一发!
凌霜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烬羽妖魂的驱动下,做出了超越人类极限的反应。她不退反进,借着阴影的掩护,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身滑步,同时手腕翻转,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锋锐的妖力,如同最精巧的刻刀,精准地划过那飞射而来的镇纸底部!
“嗤啦!”
一声轻响,沉重的镇纸底部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凹痕,其轨迹被强行改变,擦着凌霜的衣角,“砰”地一声砸在她身后的书架上,震得几本书籍哗啦啦掉落!
烟尘弥漫!
凌震山眼中厉色一闪,身形如猛虎般扑了过来,大手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直抓凌霜的面门!他已看出对方身法诡异,绝不可能是普通盗贼!
“找死!” 凌震山怒喝。
凌霜心头巨震!凌震山的武功远超她的预料!正面冲突,她现在的妖力根本无法抗衡!更可怕的是,一旦被凌震山缠住,或者被他认出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窗外射入!
“喵嗷——!”
是雪狸!它不知何时已经摆脱了西院的纠缠,赶到了这里!它没有扑向凌震山,而是灵巧地撞翻了书案旁一个高大的青铜香炉!
“哐当——哗啦!”
沉重的香炉轰然倒地,里面燃烧的昂贵香灰和炭火四溅开来,瞬间在书房内腾起大片的烟雾和火星!呛人的烟尘弥漫开来,视线瞬间被遮蔽!
“该死!” 凌震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微微一滞,下意识地挥袖驱散眼前的烟尘。
就是现在!
凌霜抓住这唯一的生机,如同受惊的狸猫,借着烟尘的掩护,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扇半开的小窗!她甚至能感觉到凌震山那带着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
“站住!” 凌震山暴喝,身形紧随其后追来!
凌霜毫不犹豫地撞开小窗,翻滚而出,重重摔在书房外的假山石上,碎石擦破了她的手臂,火辣辣地疼。她顾不上疼痛,爬起来就朝着竹林深处狂奔!
身后传来凌震山愤怒的咆哮和侍卫们杂乱的呼喊声:“抓住她!有刺客!快!围住竹林!”
凌霜在竹林中穿梭,身形快如鬼魅。雪狸灵巧地跟在她身边。身后火光点点,呼喝声越来越近。她必须尽快离开将军府!
就在她即将冲出竹林,接近府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突然从怀中传来!
是那半块玉佩!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胸口。那半块刻着火焰纹的玉佩,此刻正透过衣料,散发出一股清凉中带着灼热的奇异力量!这股力量并非攻击性,却如同最精准的钥匙,瞬间抚平了她因剧烈奔逃和妖力催动而躁动不安的妖魂,也压制住了手臂伤口处传来的痛楚。更奇妙的是,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顺着玉佩传递过来,仿佛在指引方向——竹林深处,府墙最偏僻的角落!
凌霜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改变方向,朝着玉佩指引的角落奔去。果然,在一片极其茂密的竹子后面,她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半掩着的、极其狭窄的狗洞!显然是以前某个下人为了偷懒挖的,早已废弃。
她毫不犹豫地伏低身体,像狸猫一样钻了进去。雪狸紧随其后。
身后,侍卫们的呼喝声和火光在竹林边缘徘徊,却始终没有发现这个隐蔽的出口。
凌霜终于脱离了将军府的范围,跌坐在冰冷的巷道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手臂上的伤口在玉佩清凉力量的安抚下,疼痛已经减轻许多。她低头,看着掌心那半块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温润光泽的玉佩,火焰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寒潭月,照归人……” 她低声重复着信中的句子,心中翻江倒海。生母苏氏的死,果然与“寒渊”和“守渊人血脉”有关!柳氏和邪术师在追查的,很可能就是生母留下的秘密!这半块玉佩,竟然能在关键时刻指引方向,压制妖力躁动,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缓缓握紧玉佩,那股清凉灼热交织的力量仿佛顺着指尖流入体内,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凌震山那充满杀意的眼神,柳氏信中阴毒的算计,邪术师诡异的符咒……还有“寒渊”这个充满禁忌意味的名字……所有的线索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缠绕。
“易玄宸……” 凌霜抬起头,望向易府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你需要的证据,我拿到了。但这场交易,似乎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她站起身,将玉佩贴身收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雪狸蹭了蹭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安抚般的呼噜声。
“走吧,” 凌霜的声音在寒夜中带着一丝决绝,“该去见我们的‘盟友’了。柳氏,凌震山,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邪术师……以及‘寒渊’……我们慢慢算。”
她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高耸的院墙,那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如同一个巨大的、吞噬光明的怪物。然后,她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京城深沉的夜色之中。巷道深处,只留下她决绝的背影,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玉佩的清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