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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暴的余威在黎明前终于耗尽,肆虐了一夜的狂风渐渐平息,只留下死寂的沙漠和一片狼藉的临时营地。篝火的灰烬被吹散,帐篷在狂风中撕裂倾倒,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沙尘味,吸入肺中带着粗粝的摩擦感。

沈砚靠在一块相对完整的岩石背风处,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令人心悸的灰败死气已消散大半。肩后狰狞的伤口被林岚用干净的布条重新仔细包扎过,敷上了她连夜用仅存的药材调配的解毒生肌膏药,虽然依旧阵阵抽痛,但那股蚀骨的冰寒麻木感已被压制下去。他闭目调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隐痛,那是强行催动内力压制剧毒和沙暴中挣扎留下的内伤。

林岚坐在他身旁不远,背对着他,正小心地将自己的外袍撕成更细的布条,准备重新处理手腕和身上其他几处较深的擦伤。她的动作有些迟缓,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昨夜沙暴中强行拖拽沈砚、地宫崩塌的冲击、以及后来在避风处那场耗尽所有力气、近乎疯狂的缠绵…都让她的身体如同被拆开重组般酸痛不堪。纤细的脊背在晨曦微光中绷紧,几处明显的淤青在破败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营地里一片压抑的忙碌。赵大和钱二正带着仅存的几名护卫,在沙堆中艰难地挖掘着被掩埋的物资和幸存的马匹,低声的呼喝和咒骂在空旷的沙漠中显得格外清晰。气氛沉重,不仅因为物资的损失,更因为赵挺和周老耿的牺牲,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大人!林司正!”赵大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忧虑,“马…只找到三匹还能动的,但都受了惊吓。水…大部分水囊都破了,只剩几个瘪的,撑不过两天。干粮…也被沙埋了大半,挖出来的都混了沙子…”他顿了顿,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还有…赵校尉和跳荡营兄弟们的…尸骨…都…都埋实了,暂时…没法…”

沈砚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冷。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稳定:“知道了。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整,能用的物资尽量收集。赵校尉和老周…还有那些弟兄们,他们的血不会白流。这笔账,我们很快就能跟‘沙狐’、跟‘摇光星’清算。”

他的目光扫过林岚略显单薄的背影,落在她重新缠绕布条的手腕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岚儿,”他声音放轻了些,“你的伤…如何?”

林岚缠好布条,打上结,转过身。晨曦勾勒出她清瘦憔悴的侧脸,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那双眸子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锐利。“皮外伤,无碍。倒是你,”她走到沈砚身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他包扎好的肩后,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没有异常的灼热或冰冷,让她微微松了口气,“毒素暂时压制住了,但内腑震荡不轻,三天内不可再妄动真气,否则…”

她的话被一阵突兀而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松软的沙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仓皇!

营地瞬间紧张起来!仅存的几名护卫立刻拔出兵器,赵大和钱二迅速护在沈砚和林岚身前,警惕地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正是他们昨夜逃出生天的楼兰废墟方向!

晨光熹微中,一个臃肿的身影骑着一匹同样气喘吁吁的骆驼,正疯狂地朝着营地冲来!骆驼背上的人穿着宽大的、明显不合身的西域商旅袍服,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惊惶四顾的眼睛。他拼命抽打着骆驼,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戒备!”赵大低喝,手中横刀出鞘半尺。

骆驼在距离营地十几丈外猛地停下,扬起一片沙尘。骑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驼背上摔了下来,踉跄着朝营地冲来,一边跑一边用带着浓重胡人口音的、变了调的汉话嘶喊:“别放箭!别放箭!是我!萨保!胡商萨保!求见沈县令!求见林司正!救命!救救我!”

他冲到近前,一把扯下头上的厚厚头巾,露出一张布满惊恐汗水、胡须凌乱、眼窝深陷的脸——正是卷六涉案、又在敦煌惊鸿一瞥的胡商萨保!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昔日商贾的圆滑从容,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萨保?”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缓缓站起身。林岚也警惕地靠近一步,护目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萨保和他身后空旷的沙地,确认没有伏兵。

“是…是我!沈县令!林司正!”萨保扑倒在沈砚面前几步远的沙地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们!救救我!他们…他们要杀我灭口!我…我知道他们在哪!我知道‘摇光星’的老巢!”

“哦?”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萨保,“谁要杀你灭口?‘摇光星’的老巢?你又如何得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萨保抖得更厉害了。

“是…是‘沙狐’!还有…还有‘摇光星’派来的使者!”萨保语无伦次,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楼兰废墟的方向,仿佛那里随时会冲出索命的恶鬼,“昨晚…昨晚沙暴快停的时候,我在…在离魔鬼城不远的临时营地…亲眼看见…看见‘沙狐’从楼兰方向逃出来!他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手里死死抱着一个铅盒!他…他遇到了‘摇光星’派来接应他的使者!”

萨保咽了口唾沫,脸上肌肉因恐惧而扭曲:“沙狐那疯子…他竟然…竟然当着使者的面,把护送他逃出楼兰的几个心腹…全杀了!就因为…就因为他们看到了他狼狈的样子!使者…使者非但没阻止,反而…反而夸他行事果决!我…我当时躲在沙丘后面,吓得差点尿出来!”

“然后呢?”林岚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你又如何惹上了杀身之祸?”

“我…我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骑骆驼想逃回敦煌!”萨保哭丧着脸,“可…可今天天没亮,就在前面一个沙窝子,撞见了…撞见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刀客!他们…他们穿着打扮像是沙匪,可眼神…那眼神太吓人了!冷得像刀子!他们…他们拿着我的画像!在找我!还…还提到了‘沙狐’大人下令,要…要割了我的舌头,挖了我的眼睛,因为我…我上次在敦煌多嘴,泄露了‘天外之物’的消息!”

萨保猛地磕了个头,额头沾满沙子:“沈县令!林司正!我萨保就是个贪生怕死、唯利是图的商人!我…我不想死啊!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跟归藏那些魔鬼打交道!求求你们…求你们看在…看在卷六我…我好歹也算帮过一点忙的份上,救救我!收留我!给我条活路吧!”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沈砚和林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丝了然。萨保的恐惧不似作伪,他的出现,印证了沙狐成功逃脱并带走了重要物品(很可能是壁画密室中的核心图谱或“银灰金”原石),也暴露了归藏内部冷酷无情的行事风格。

“救你?”沈砚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审视,“萨保,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又凭什么为了你,去招惹‘摇光星’的追杀?你上次在敦煌,可是语焉不详,有所保留。”

“我有价值!我真的有价值!”萨保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颤抖着手,疯狂地在自己臃肿的衣袍内里摸索着,“我…我偷听到了!沙狐和那个使者提到了几个地方!还有…还有这个!”

他摸索了半天,终于从贴身处扯出一个用数层油布和羊皮严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他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般,双手颤抖着将其高举过头,呈给沈砚。

“这…这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从一个死在黑石滩附近的归藏信使身上…搜出来的!我一直…一直没敢拿出来!怕…怕招来杀身之祸!”萨保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锐,“是地图!是他们…他们在西域的秘密据点图!还有…还有他们老巢‘黑风堡’的大概位置!虽然…虽然有些残缺…但绝对是真的!我用性命担保!求求你们!收下它!庇护我!”

沈砚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油布包裹上。他示意赵大上前接过。

赵大谨慎地接过包裹,一层层剥开厚厚的油布和坚韧的羊皮。里面,果然是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异常坚韧的皮革!皮革呈暗黄色,边缘有烧灼和撕裂的痕迹,显然经历过某种劫难。

赵大将皮革地图在沙地上小心摊开。火把的光芒下(天尚未大亮),地图的全貌展现出来。

地图绘制得极为粗糙,线条扭曲,使用的是一种混合了胡语和简化汉字的奇特标注。范围大致覆盖了西域东部,从玉门关外一直延伸到龟兹以西的广袤区域。地图上有几处用醒目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标记:

其中三处标记旁边,清晰地标注着胡语名称和简略的图形符号(一个燃烧的罐子、一个带锁的箱子、一个扭曲的沙丘),正是之前被沈砚和林岚摧毁或探查过的归藏物资中转站!这三处标记旁边,被人用利器狠狠划掉了!

地图右下角,靠近龟兹的位置,有一个用黑色墨水勾勒出的、模糊的狼头标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两个汉字——“沙狐”?这似乎指向沙狐之前活动的区域或巢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地图中心偏西、靠近焉耆(Yanqi)的位置!那里,用极其浓重的、闪烁着微弱银灰色冷光的特殊颜料,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狰狞的鹰隼图案!鹰隼下方,是两道陡峭的、如同利剑劈开的悬崖符号,中间标注着三个极具冲击力的汉字——鹰愁涧!

在鹰隼图案的“心脏”位置,赫然画着一个由七颗扭曲星辰组成的、缩小版的归藏星纹标记!旁边用同样的银灰色颜料写着三个小字——黑风堡!

除此之外,地图边缘靠近高昌(西州)的方向,还有一个奇怪的、用虚线勾勒的、形似山谷的标记,旁边画着一个燃烧的星辰符号,旁边标注着几个模糊的胡语词汇,其中一个隐约可辨是“星陨”之意。

“黑风堡…鹰愁涧…”沈砚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地图中心那个狰狞的鹰隼标记上。萨保在黑石滩的暗示、赵挺临死前的遗言、壁画中“神人”的星纹…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了这个位于天险之地的魔窟!

“大人!这颜料…”林岚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异,她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捻了一点地图上描绘鹰隼和星纹的银灰色颜料粉末。粉末在晨光下闪烁着独特的冷硬光泽。“是‘银灰金’的微尘!极其细微,混合了特殊的树胶绘制而成!”这个发现,无疑进一步印证了地图的真实性——只有归藏核心成员,才能如此奢侈地用“银灰金”粉末来标记最重要的据点!

沈砚缓缓直起身,目光从地图上移开,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再次刺向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萨保。

“萨保,”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威严,“这份地图,以及你带来的消息,确实值你一条命。”

萨保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但是,”沈砚的话锋如同淬毒的冰棱,瞬间冻结了萨保脸上的喜色,“本官要你事无巨细,将你所知道的、关于‘摇光星’、关于‘黑风堡’、关于鹰愁涧的一切,全部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个被划掉的、标注着燃烧罐子的中转站,“沙狐会怎么对付多嘴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本官的手段,只会比他更彻底。”

萨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冷汗如浆。他惊恐地看着沈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的眸子,又看看旁边神色冰冷、指尖捻着“银灰金”粉末的林岚,最后目光落在赵大、钱二等人充满仇恨和审视的脸上。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更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这份庇护,需要用他肚子里所有的秘密来换取。

“我…我说!我全都说!”萨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屈服,他瘫软在沙地上,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摇光星’…他…他很少露面…但我知道…他在西域的势力,主要就是靠‘沙狐’这条恶犬…鹰愁涧的黑风堡…据说…据说在焉耆西边三百多里…深藏在鹰愁涧最险要的地方…只有一条索桥能过去…两边都是万丈悬崖…堡里…堡里养着毒物…还有穿着刀枪不入怪甲的守卫…”

他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道听途说、偷听来的关于黑风堡的只言片语,关于“摇光星”的神秘和狠辣,关于归藏物资运输的隐秘路线(其中几条已被沈砚截断),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虽然信息零碎模糊,真假难辨,但其中关于黑风堡地势险要、守卫森严的描述,与赵挺遗言和地图指向高度吻合。

沈砚和林岚静静地听着,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从萨保混乱惊恐的叙述中,抽丝剥茧,提炼着有用的信息。地图上那个狰狞的鹰隼标记,在晨光中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和滔天的凶险。

当萨保终于说得口干舌燥,再也榨不出什么新东西,只剩下惊恐的喘息时,沈砚缓缓抬起了手。

萨保吓得一哆嗦,以为死期将至。

“赵大,”沈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给他水,给他吃的,找个地方让他待着。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也不许他离开半步!”

萨保如蒙大赦,几乎要瘫倒在地,连声道谢。

沈砚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沙地上那张残破却意义重大的地图上。他伸出手指,点在地图中心那个用“银灰金”粉末描绘的、狰狞的鹰隼和下方的“黑风堡”三个字上。

指尖的力道,仿佛要穿透皮革。

“鹰愁涧…黑风堡…”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深渊中回响的寒冰碰撞,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凛冽的杀意,“摇光星…沙狐…”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残破的营地,望向西方那片依旧被晨雾笼罩、却仿佛已经隐隐透出血色轮廓的茫茫沙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备马,清点所有能用的武器和火油。”沈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目标,鹰愁涧。”

“这一次,该我们去敲‘摇光星’的鬼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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