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空间里,蚀心的咆哮震得林渊耳膜生疼。
原本人形的意识体正被混沌记忆疯狂拉扯,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皮肤下翻涌着墨色漩涡,眨眼间便膨胀成一座千丈巨像——那是由无数扭曲的记忆碎片堆砌而成的怪物,每一根触须都裹着苏清璃最痛苦的画面:被锁在冰棺里的颤抖,被蚀心篡改记忆时的迷茫,还有方才在记忆牢笼里被迫遗忘林渊的绝望。
既然你们想毁掉我的存在——巨像的喉咙里滚出雷暴般的轰鸣,千万根触须同时刺向林渊与梦璃,那就一起沉沦吧!
林渊的金瞳骤然收缩。
他能清晰感知到这些触须里藏着的侵蚀之力,若被缠住,别说救苏清璃,连自己的识海都要被搅成乱泥。
可当他要拉着梦璃后退时,却发现她的手仍稳稳覆在自己掌心,温度透过神识体传来,竟比寻常灵体更真实。
阿渊,看那里。梦璃仰头望向魂核中央。
原本只剩残瓣的青莲纹章正在疯长,每一片新展开的花瓣都泛着青金双色光芒,像极了两人第一次在悬崖边看的日出——那时他刚被废去修为,她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说太阳落下去还会升起来,你也一样。
话音未落,梦璃的指尖泛起青莲光晕。
她松开林渊的手,双手合十抵在胸前,轻声念道:青莲现。
识海核心区域突然亮如白昼。
一朵完整的青莲从她心口飞出,花瓣层层舒展时带起净化的涟漪,所过之处,蚀心的触须瞬间焦黑,记忆碎片里的绝望情绪被剥离成纯粹的光粒。
林渊看见苏清璃的魂核在青莲映照下彻底稳定下来,原本缠绕其上的混沌锁链正被青金光芒一寸寸熔解。
这是......她的本源剑意?林渊脱口而出。
他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顶尖剑修的神魂会凝结本命青莲,可苏清璃明明主修的是冰心诀,何时——
是你教我的。梦璃转头看他,眼尾的泪在光中闪着碎钻般的光,剑修的魂,该像青莲,出淤泥而不染。
我偷偷练了三百年,今天终于能......
住口!蚀心的巨像拍碎半片空间,一根触须擦着梦璃肩头划过,在她神识体上撕开一道裂痕,你们这些蝼蚁的羁绊,也配污染混沌的纯粹?
裂痕里渗出淡青色灵识,林渊心口一紧,正要挡在她身前,却见一道清辉突然横在两人中间。
玄镜的身影再次凝聚,镜面泛起水波状的纹路,将蚀心的攻击撞得偏移三寸。
这是我的职责。玄镜的声音比之前更轻,像一片即将飘落的雪,也是她的信念——她从未放弃过,所以我不能。
林渊这才注意到,玄镜的镜面边缘已经开始透明,能透过她看到后方的青莲纹章。
原来她方才的消散并非彻底,而是将自己的力量封印在魂核里,此刻为了给梦璃争取时间,正燃烧最后的本源。
玄镜!梦璃想伸手去扶,却被林渊拉住。
他能感觉到,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消耗她的力量。
傻丫头......玄镜笑了,那笑意与林渊记忆里苏清璃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重合,去完成你们的约定吧。
我啊......终于可以去看看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幅画了——是你在她生辰时画的,对吗?
两个小人儿坐在山顶,脚下是万家灯火。
话音未落,玄镜的身影彻底化作星屑,融入青莲之中。
蚀心的触须趁机穿透她消散的位置,在林渊左臂划开一道血口——不是肉身的伤,而是神识撕裂的痛,像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子扎进脑仁。
林渊咬着牙没吭声。
他能感觉到,苏清璃的灵识正顺着掌心的纹路往自己识海里涌,这次不是单方面的输送,而是两股力量在交缠、融合。
就像当年在矿洞,他被监工打断腿,是她偷偷送来伤药,说我扶你,你就不会倒;就像后来在古魔渊,他为她引开追兵,她在洞穴里用体温给他暖手,说我等你,你就不会怕。
小璃,你感觉到了吗?林渊低笑,金瞳里的纹路开始流动,我们的根,从来都连在一起。
梦璃的青莲突然绽放出刺目强光。
蚀心的巨像发出濒死的哀鸣,无数记忆碎片从它体内脱落,露出核心处一团漆黑的雾——那是蚀心的本源意识。
不可能......我吞噬过十二位真仙的神魂,怎么会败在两个蝼蚁手里......黑雾剧烈翻滚,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们垫背!
整座识海开始崩塌。
上方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露出外间林渊的肉身——他正盘坐在石台上,七窍渗出黑血,显然承受着识海震荡的反噬。
下方的地面塌陷成深渊,无数被蚀心吞噬的残魂发出尖啸,要将所有人拖入永夜。
梦璃的青莲光芒开始减弱。
她的神识体变得半透明,林渊甚至能透过她看到后方苏清璃的魂核,那里的青莲纹章也在缓缓闭合,像在积蓄最后力量。
阿渊,用九狱塔。梦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灵识全部注入他体内,我能感觉到,第九层的力量在回应你。
去斩断最后那根契约链,就在......她的手指指向蚀心本源黑雾里若隐若现的银线,那里。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早该想到的——九狱塔每一层都对应一种禁锢,而第九层永恒禁锢,本就是为了封印最顽固的因果锁链。
方才在记忆牢笼里,他一直刻意压制塔的异动,怕失控伤到苏清璃,可现在......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九道金色纹路,对应九狱塔的九层。
当他的目光扫过第九层时,整座识海突然一震,远处传来古钟轰鸣般的嗡鸣——是九狱塔在共鸣。
蚀心的黑雾突然凝固。
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疯狂地想收缩本源,却被青莲光芒死死定在原地。
不!
那是......至高天道的囚笼!
你怎么可能......
林渊没理它。
他望着梦璃逐渐透明的身影,望着苏清璃魂核里即将闭合的青莲,突然笑了。
那笑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却又温柔得像春夜的风:小璃,你说过要陪我走到最后。
现在,换我带你,踏碎这最后一重狱。
他抬起右手,指尖按在眉心。
金瞳里的光突然暴涨,竟在识海上方映出九狱塔的虚影——塔尖直指蚀心本源黑雾里的银线,第九层的塔门缓缓开启。
识海空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林渊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苏清璃灵识在识海里流动的轻响。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耗尽他全部的力量,甚至可能让他陷入沉睡,但没关系......
因为这一次,他们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当九狱塔第九层的气息彻底笼罩识海时,林渊的双目燃起两簇金焰。
那火焰里流转着轮回的光,像要烧尽所有因果,又像在孕育新的永恒。
蚀心的尖叫被火焰吞没。
而在火焰最中心,林渊听见了苏清璃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阿渊,我回来了。
识海空间的风暴如退潮的海,渐次平息。
林渊金焰翻涌的双目缓缓收敛光芒,九狱塔虚影在头顶发出最后一声清鸣,化作金芒没入他眉心。
他垂首时,发梢扫过怀中人的额角——苏清璃的神识体不再透明,温软的触感透过灵识传来,像极了当年在矿洞避雨时,她用体温焐暖他冻僵的手。
小璃?林渊喉结滚动,手臂无意识收紧半寸。
他能感觉到她的灵识正以极缓慢的速度与本体融合,就像春日融雪,一滴一滴渗进干涸的土壤。
苏清璃的睫毛颤了颤,眼尾还凝着方才战斗时未褪尽的水色,唇角却先扬起一抹笑,比记忆里任何一次都要浅,却烫得人心尖发疼:阿渊......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话音未落,她的神识体便如飘累的云,软软倒进他怀里。
林渊慌忙托住她后颈,指尖触到她灵识体上那道被蚀心触须划开的裂痕——虽已被青莲净化,但仍泛着淡青色的微光,像道未愈的旧伤。
他心口骤然抽痛,这痛比方才神识撕裂时更烈,因为他清楚,这道痕是苏清璃三百年里每一次被篡改记忆、被混沌侵蚀时,拼尽全力为他保留的。
傻丫头......林渊低头轻蹭她发顶,金瞳里的纹路仍在微微震颤。
他分出一缕灵识探入她识海,触到的不再是混沌锁链的阴寒,而是熟悉的、带着梅香的冰心诀灵脉——那些被蚀心扭曲的记忆碎片,此刻正被青莲纹章温柔包裹,像春阳晒着积雪的山巅,缓缓露出底下原本的青岩。
混沌印记......散了。林渊喃喃,指尖抚过她眉心。
那里原本盘踞的墨色漩涡已彻底消失,只余下一点淡青的印记,是青莲纹章的残影。
可他的眉峰却越皱越紧,因为在灵识触碰的刹那,他分明感觉到,那片被净化的识海深处,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极了暴雨前云层里的闷雷。
蚀心......只是一道化身。林渊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冰碴子般的冷意。
他想起方才蚀心消散前那声嘶吼里的惊恐——不是将死的慌乱,而是发现自己不过是颗弃子的绝望。
九狱塔第九层的力量能照见因果,他分明在契约锁链里看见了更庞大的阴影:那是混沌意志的纹路,比蚀心的本源黑雾更浓,更暗,像张铺天盖地的网。
怀中人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他的手腕。
苏清璃的灵识体开始与肉身重合,她的睫毛在他手背扫出一片痒意:阿渊......别皱眉。她的声音比蚊蚋还轻,却精准地撞进他心口,我能感觉到,现在......很安全。
林渊喉间发紧。
他想起三百年前在古魔渊,她也是这样,明明自己冻得发抖,还把唯一的兽皮毯子往他怀里塞;想起百年前在九霄城,她替他挡下致命一击时,也是用这样轻的声音说我没事。
他闭了闭眼,将涌到喉头的酸涩咽回去,转而用灵识包裹住她,像包裹最易碎的琉璃:我带你出去。
识海穹顶的裂缝中,外间的光线漏了进来。
林渊看见自己的肉身正盘坐在青玉台上,七窍的黑血早已止住,面色却比平日更苍白。
苏清璃的肉身躺在他身侧的玉榻上,原本泛着青灰的唇色此刻有了些血色,指尖还搭着他的手腕——方才在识海里交握的手,此刻在现实中也紧紧相扣。
林渊缓缓睁眼,现实与识海的双重感知在脑海里重叠。
他将苏清璃轻轻抱进怀里,触手是她肉身的温度,比灵识体更真实,却也更让他心颤。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我去取续魂丹。
你且睡会儿,等醒了......他顿了顿,喉结滚动,等醒了,我带你去看我们当年说的那座山。
山顶有万家灯火,还有......
还有你画的两个小人儿。苏清璃的声音从他颈窝传来。
她不知何时醒了,眼尾还带着未褪的倦意,却笑得像当年在悬崖边递他烤红薯时那样甜,我都想起来了。
林渊的呼吸一滞。
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正轻轻摩挲他后颈的旧疤——那是矿洞塌方时,他为护她被碎石划的。
三百年了,这道疤早成了淡粉色的细痕,此刻却被她摸得发烫。
他突然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闷得发哑:小璃,这次换我守着你。
就算混沌翻了天......
我信你。苏清璃打断他。
她仰起脸,鼻尖几乎蹭到他下巴,眼底的光比青莲更亮,就像你信我从未放弃过一样。
林渊望着她眼里的自己,忽然笑了。
那笑带着劫后余生的劫后余生的释然,却又藏着几分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