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神识体刚踏入识海裂隙，左脸便被一道锋利的记忆碎片划开细口。
那是苏清璃十四岁时在药庐里煎药的画面——青瓷药罐腾起的白雾里，少女踮脚去够梁上的陈皮，发梢沾着星点药渍。
碎片边缘的棱刺扎进他神识，像被撒了把烧红的铁砂，痛得他眯起眼。
这里的记忆......他伸手接住另一块掠过的碎片，那是去年中秋夜，苏清璃靠在他肩头看月亮，说等打完这一仗，要回青竹山种满桂花。
碎片却在掌心裂开，月光变成灰雾，少女的脸模糊成一片混沌。
林渊喉结动了动，指腹擦过裂开的纹路，比迷宫里的更锋利......是蚀心故意加固的封印。
裂隙深处的光团突然震颤。
林渊抬头，看见被灰雾裹住的苏清璃轮廓蜷缩起来，指尖仍在虚空中抓挠，像溺水者够不到浮木。
他的心跳声在识海里炸开，震得岩壁上的记忆碎片簌簌掉落。
醒过来，阿璃。他低喝一声，抬脚往前迈。
裂隙里的风陡然变急，卷着黑雾缠上他的脚踝。
林渊皱眉，神识力一震，黑雾却像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在他颈侧凝成蚀心的半张脸：林盟主好兴致，陪个将死的魂灵玩过家家？
蚀心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刃刮过铜盆，林渊反手掐住那团黑雾，却见黑雾里浮出苏清璃咳血的画面——是三个月前，她为他挡下混沌雷劫时的模样。
他的手指顿了顿，黑雾趁机钻进他识海，在他脑海里炸开苏清璃被混沌侵蚀时的尖叫。
够了！林渊咬破舌尖，血腥气在神识里弥漫。
剧痛让他眼底的轮回狱金纹骤然亮起，黑雾被金光灼得滋滋作响，蚀心的冷笑变了调：你以为用痛觉就能清醒？
这裂隙里的每一片记忆，都是她不愿想起的伤疤——
话音未落，裂隙岩壁突然爆出刺目白光。
林渊转头，看见梦璃从光流里跌出来，发间月白缠头帕被灰雾啃噬得只剩一角。
她跪坐在满地记忆碎片中，指尖压着一片染血的帕子——那是三年前他重伤时，她用帕子给他擦血的片段。
不要......梦璃的声音带着哭腔，睫毛上凝着神识体特有的幽光，阿渊，别让我想起......她抬头时，林渊看见她眼底有两簇光在挣扎，一簇是苏清璃惯有的温软，另一簇是混沌侵蚀的灰芒，每次醒来，我都会忘记你......忘记青竹山的桂花，忘记药庐里的陈皮......她抱住头，我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
林渊的呼吸滞住。
他想起第一次见苏清璃，是在被废修为的矿洞里，她裹着月白帕子，偷偷塞给他半块烤红薯，说我相信你会出去；想起她为他引开追兵，坠崖前喊的阿渊，活下来；想起她在他结丹时熬了三天三夜的补元汤，手背上全是药罐烫的泡......
你没有失去我。他蹲下来，与梦璃平视。
轮回狱的金纹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指尖，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残留的月白帕子，你看，帕子还在。梦璃的手指颤了颤，抓住那片帕子碎片，灰雾在她掌心被帕子上的药香逼退半寸。
那......那药庐的陈皮？她声音发颤。
我去年让人从青竹山运了十坛，全存在九霄阁的冰窖里。林渊喉间发紧，等你醒了，我们一起晒。
还有......还有桂花？
青竹山的后山，我让人种了三千株。林渊伸手，用金纹包裹的指尖替她擦掉眼角的灰雾，今年中秋，月亮会很圆。
梦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掌心的灰雾开始翻涌，却被金纹一点点吞噬。
林渊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滴在他手背上——是神识体的，带着苏清璃独有的药香。
骗子......她抽噎着笑，你总说等打完这一仗......
这次不骗你。林渊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九狱塔的青光正随着心跳律动，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青竹山。
裂隙深处的光团突然大亮。
苏清璃的轮廓清晰起来，她的手指终于抓住了什么——是林渊的神识力延伸过去的金纹。
蚀心的怒吼混着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裂隙岩壁的记忆碎片全部竖成刀刃，朝林渊刺来。
没用的！蚀心的黑刃穿透林渊的左肩，这次金纹没能立刻愈合伤口，混沌之力早渗进她的魂核，你救不了——
够了。林渊站起身，血从他神识体的伤口里涌出，在裂隙里飘成红色雾霭。
他望着梦璃逐渐清明的眼睛，又望向裂隙深处抓住他金纹的苏清璃，突然笑了，你忘了九狱塔的第九层，叫什么？
蚀心的动作顿住。
叫超脱。林渊的眼底金纹流转成漩涡，九狱塔的青光从他心口爆发，将所有记忆碎片震得粉碎。
他走向裂隙深处的光团，每一步都踩碎一团黑雾，而我，来带她超脱。
梦璃的手从他腕间滑落。
她望着他的背影，月白帕子上的灰雾彻底退去，露出帕角用红线绣的字——那是她十六岁时偷偷绣的，从未让他见过。
裂隙的风突然平息。
林渊站在光团前，伸手触碰苏清璃的额头。
灰雾疯狂翻涌，试图裹住他的手，却在触及九狱塔青光的瞬间消散。
苏清璃的睫毛颤动，终于睁开眼。
阿渊......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林渊的眼眶发酸。
我在。他握住她的手，我带你回家。
就在这时，蚀心的冷笑从头顶炸响。
林渊抬头，看见裂隙顶端裂开一道黑缝，无穷尽的混沌之力如洪水倾泻。
苏清璃的手在他掌心变凉，灰雾重新爬上她的指尖。
这是混沌海的本源之力。蚀心的声音里带着癫狂，就算你能唤醒她一时，也挡不住混沌的侵蚀！
林渊望着苏清璃逐渐模糊的眼睛，喉结动了动。
他松开她的手，咬破自己的指尖——神识体的血珠坠在裂隙里，泛着妖异的红。
阿璃，闭好眼。他轻声说，血珠落在自己额间，我给你看个，从未用过的招。
林渊咬破指尖时，神识体的血珠坠在裂隙里，像一滴被揉碎的朱砂。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丝刺痛顺着灵脉窜入识海——这是他第一次用本命神识血绘制篡命符文，每一笔都在灼烧灵魂。
指腹按上额心时，九狱塔在他识海最深处震颤，塔身第九层的青纹突然活过来，顺着他的灵脉攀爬而上。
阿璃，闭好眼。他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分，像是怕惊碎了裂隙里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清明。
指尖在额间划出最后一道弧线时，符文突然泛起金红双色光芒，像一团被揉碎的晚霞。
这是九狱塔第九层永恒禁锢的权柄，他曾在塔中残卷里见过记载：以自身意识为锚，将他人记忆钉入真实。
苏清璃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抽搐。
林渊低头，看见她眼尾的灰雾正在退散，露出底下一点熟悉的琥珀色。
那是她煎药时被药气熏红的眼尾，是她在青竹山晒陈皮时被阳光染暖的眼尾。
他喉结动了动，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九狱塔的青光正随着心跳律动，每一下都在碾碎缠上她手腕的黑雾。
我不是来带你走的。林渊的声音里有某种滚烫的东西在翻涌，像是压了十年的陈酿突然开了封，是来让你记住......他望着她逐渐清晰的眉眼，想起十六岁那年在矿洞，她塞给他半块烤红薯时，也是这样微微仰着头看他，你曾是我最重要的人。
九狱塔的共鸣声突然炸响。
那是一种介于钟磬与琴弦之间的清越之音，穿透层层灰雾，直接撞进梦璃的识海核心。
她原本蜷缩的身形猛地绷直，发间残留的月白帕子突然泛起微光——帕角那枚用红线绣的字，终于从混沌侵蚀中挣脱出来，像一颗跳动的红心。
疼......梦璃的指尖抠进林渊手背，神识体的痛感让她眉心皱成小丘，好多光......她的睫毛剧烈颤动，记忆碎片开始在她周围重组：药庐里腾起白雾的青瓷罐、青竹山上落满桂花的石桌、林渊结丹那晚她守在丹室外被药罐烫红的手背......每一片碎片都带着温度，烫得灰雾滋滋作响。
玄镜站在裂隙深处的阴影里，手中长镜的镜面原本蒙着混沌的灰翳，此刻却映出梦璃逐渐清明的眼瞳。
它望着林渊染血的指尖，望着他额间跳动的符文，镜身突然轻颤。
这是它作为苏清璃内心投影千年来第一次产生动摇——过去百年里，它见过太多试图唤醒宿主的修士，他们要么被混沌吞噬，要么在绝望中放弃。
可这个男人不同，他的执念里没有贪婪，只有......
或许......你是对的。玄镜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镜面上的雪。
它抬起长镜，镜面突然泛起清光，将挡在裂隙深处的混沌屏障照出一道缝隙。
这是它主动为林渊让开的路，去她魂核那里，动作快些。
林渊抬头，目光穿过那道缝隙，看见更深处悬浮着一颗幽蓝的魂核。
苏清璃的意识正蜷缩在核中，像只被暴雨打湿的蝴蝶。
他握紧梦璃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正在回升，不再是混沌侵蚀时那种刺骨的凉。
阿渊......梦璃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她望着他额间的符文，望着他眼中翻涌的金纹，记忆的碎片终于连成线，矿洞......烤红薯......她的手指抚过他手背，那里还留着当年矿奴鞭痕的残影，你说过会带我出去......
林渊的眼眶发酸。
他想起第一次带她离开矿洞时，她的月白帕子被矿尘染成灰黄；想起他们在青竹山种下第一株桂树时，她踮脚去够最高的枝桠；想起她为他挡下混沌雷劫时，血溅在他脸上的温度。
此刻那些记忆不再是碎片，而是活过来，在他和她之间织成一张光网。
我带你回家。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却有些发颤。
九狱塔的青光突然暴涨，将两人笼罩在光茧里。
蚀心的怒吼从四面八方涌来，裂隙岩壁的记忆碎片重新竖起，却在触及光茧的瞬间化为齑粉。
变故发生在梦璃睁眼的刹那。
她的瞳孔里先是映出林渊的脸，然后是裂隙深处的魂核，最后是从穹顶裂缝倾泻而下的混沌洪流。
那是真正的混沌海本源之力，比之前蚀心释放的黑雾更浓、更浊，像一锅煮沸的沥青。
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蚀心的声音不再是半张脸的戏谑，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轰鸣。
黑雾在他话音里凝结成实体，露出一张扭曲的脸——那是苏清璃被侵蚀最严重时的面容，眼尾却沾着不属于她的猩红，真正的黑暗才刚刚降临！
梦璃的手在林渊掌心再次变凉。
她望着头顶倾泻的混沌洪流，又望着林渊额间即将熄灭的符文，突然笑了。
那是她惯有的温软笑意，带着药香，混着桂花的甜：阿渊，我好像......想起来了。
林渊抬头，看见混沌洪流已经漫到光茧边缘。
他握紧她的手，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发出最后的轰鸣——第九层的封印彻底解开，一道更璀璨的青光破塔而出，将光茧染成琉璃色。
记住就好。他望着她重新清明的眼睛，轻声说。
识海突然剧烈震动。
裂隙岩壁的记忆碎片全部震落，在两人脚下堆成发光的碎星。
蚀心的咆哮混着混沌洪流的轰鸣，像要将整个识海碾成齑粉。
梦璃的嘴唇微动，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从未忘记过。
话音未落，混沌洪流已撞上光茧。
林渊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七窍涌出——是神识体在崩溃前的血泪。
他最后看了眼梦璃，她的眼瞳里映着他的脸，还有光茧外正在膨胀的黑色巨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