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天机阁的九重大殿时,林渊正踩着白玉阶拾级而上。
他腰间九霄剑的剑穗被风卷起,露出剑鞘上二字的金漆——那是他亲手用逆命之火熔铸的,此刻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殿门两侧的青铜麒麟嘴里吐出的龙涎香混着人声,在空气里凝成浑浊的雾。
林渊能听见殿内此起彼伏的议论:那林渊当真敢来?混沌余孽还敢踏上天机阁?圣人说要清剿九狱,他这是自投罗网......
他脚步未停,玄色道袍扫过第三十七级台阶时,殿门地洞开。
首座上的玄冥正端起茶盏,青瓷杯在他指节间发出细碎的响。
这位天机阁执掌者今日换了身玄金纹的道袍,腰间挂着代表天命井守护者的青铜令,可林渊注意到他喉结动了动——方才自己踏入殿门的瞬间,那杯茶分明泼湿了半幅衣袖。
林渊,你可知罪?左首一位灰袍长老拍案而起,玉牌在案上震得跳起来,勾结九狱,篡改天机,还敢......
长老。林渊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剑,您可知,这字从何而来?他抬眼扫过满殿长老,有人别过脸去,有人握紧了腰间的法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玄冥脸上,是您说的?
还是...您身后那位?
殿内骤然安静。不知谁的念珠掉在地上,一声滚出老远。
玄冥的茶盏地碎在案上。
他霍然起身,玄金纹道袍带翻了香案,沉水香混着茶水在地上淌成暗黄的河:放肆!
你敢质疑圣人?
圣人?林渊笑了,指尖抚过怀中的命纹符。
符面的纹路在他掌心发烫,像要把他的血肉烧穿,那我便让诸位看看,你们的圣人,在拜谁。
他摊开手掌,命纹符腾地窜起幽蓝火焰。
符纸在火中卷曲,却没有化作灰烬,反而渗出缕缕金光——那光越聚越浓,最终在虚空里凝成一幅画面:
血色苍穹下,五位白衣圣人跪在焦土上。
他们的冠冕散落在地,腰间的玉圭碎成齑粉,而他们的双手正按在地上,对着一团翻涌的混沌黑影行三跪九叩之礼。
黑影中伸出一只漆黑的手,指尖点过最前面那位圣人的眉心,那圣人的表情瞬间从痛苦转为虔诚,像被抽走了脊骨的傀儡。
这不可能!右首一位白须长老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香案,圣人是仙域支柱,怎会......
幻象!玄冥的声音发颤,他抬手要掐法诀,可指尖刚抬起又猛地顿住——林渊看见他手腕上的青筋暴起,定是你用九狱邪术伪造的!
伪造?
一道沙哑的男声从殿后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典籍阁的墨痕扶着门框站在阴影里。
这位总把自己埋在故纸堆里的记录者今日没穿常服,外袍下露出半截染了墨渍的中衣,连发冠都歪在耳后,天命井的记录,是能伪造的么?
他一步步走到殿中央,每走一步,腰间的典籍环便作响:三十年前,我整理上古残卷时,在井壁暗格里发现了这段影像。
我去求阁主查看,他说此乃混沌余孽的污蔑,然后......墨痕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疤痕,他让守阵使封了我的识海,说再提此事,便烧了我的魂灯。
殿内响起抽气声。
林渊注意到玄冥的指尖在发抖,玄金纹道袍下的脊背佝偻了些——方才还端着的威严,此刻像被戳破的纸人。
那又如何?玄冥突然拔高声音,就算圣人曾有过失,那也是为了仙域周全!
林渊勾结九狱,他......
勾结九狱?林渊打断他,九狱塔的投影在他身后缓缓转动,我若真是九狱余孽,你们所谓的,又怎会怕我揭露真相?他看向台下跪着的信徒,那些方才还喊着杀混沌余孽的人此刻都仰着头,泪水糊了满脸,他们怕的,是你们发现,所谓不过是那只黑手的锁链;他们怕的,是你们明白,跪在地上的从来不是九狱,而是......
够了!
守阵使青阳突然开口。
这位总板着脸守在封印前的汉子此刻攥着腰间的阵旗,指节发白。
他的目光扫过虚空里的画面,扫过墨痕心口的疤,最后落在林渊身上——那目光里有挣扎,有疑惑,却没了最初的敌意。
今日问罪大会,暂且......青阳的声音低下去,阵旗在他手中轻轻摇晃,暂且休会。
殿外突然起风,将虚空中的画面吹得支离破碎。
林渊望着青阳转身时微颤的背影,又看向玄冥骤然惨白的脸,突然笑了。
他知道,当风停时,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比如那些信徒眼里的光,比如青阳攥紧的阵旗,比如九霄剑鞘上二字,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泛起温热的光。
青阳的手掌在袖中攥紧那面追剿令黄旗时,指节泛出青白。
他望着虚空里尚未完全消散的血色投影,喉结动了动——三十年来他守着天机阁最深处的封印,每日用本命精血喂养阵旗,只道是在镇压九狱邪祟。
此刻墨痕心口的疤、圣人跪伏的影,像重锤砸碎了他奉为信仰的基石。
且慢。他突然开口,声线比平日低了三分,却像重石砸进沸水。
殿内所有目光唰地转向他——这位以着称的守阵使,此刻眼眶泛红,阵旗上的朱砂纹路被掌心汗渍浸得模糊,今日追剿令...不作数了。
殿内炸开惊呼。
左首灰袍长老踉跄着扶住香案:青阳!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青阳解下腰间镇阵铜铃,轻轻放在案上。
铜铃与玉牌相撞,清响里带着碎裂的脆意,我守了三十年封印,却连它锁的是真相还是谎言都不知。他转向林渊,目光里的冰碴子化了,林盟主,方才那影像...可还有后手?
林渊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发烫,第八层的纹路正沿着脊椎往四肢攀爬。
此刻他望着青阳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矿洞塌方时,那个被埋在碎石下仍护着同伴的自己——原来最坚固的,从来不是封阵的铜铃,而是人心的震颤。
他应了一声,掌心命纹符的余温还在。
这一声像点燃了火药引子。
右侧一位青衫长老突然掀翻坐席,案上茶盏碎了满地:天命井的记录!
三十年前我便觉圣人闭关太频,原来...他踉跄着冲向玄冥,交出天命井钥匙!
我们要自己看!
放肆!玄冥的玄金道袍被内力震得猎猎作响。
他腰间青铜令突然泛起幽光,殿顶二十八星宿图开始旋转——那是天机阁启动最高禁术的征兆。
可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时,突然顿住了:原本跪满殿中的信徒此刻全站了起来,最前排的少女正抹着眼泪扯下额间圣纹,原来我们拜的...是混沌的走狗?
更让他胆寒的是,三四个挂着圣人门徒玉佩的年轻人正摘下冠冕。
其中一个将玉圭狠狠砸在地上,裂纹里渗出暗红血渍:我师父说圣人渡世,原来他渡的是那只黑手!他转身朝着林渊单膝跪地,求九霄盟主,带我们寻回真正的道!
反了!玄冥指尖掐出血,青铜令的光骤然暴涨。
天命井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殿外的云被染成诡谲的紫——那是他在调用天机之力,要将林渊从命运长河中彻底抹除。
林渊能感觉到四周的时空在扭曲,自己的影子正被看不见的手撕扯,像要融进虚无里。
早等你这招了。他低笑一声,背后九狱塔的虚影完全凝实。
第八层塔门地洞开,无数金色锁链从塔中窜出,在空中交织成网。
林渊望着玄冥扭曲的面容,识海里突然响起第八层解锁时的提示:因果剥离,可锁目标所有未来可能。
你以为能抹除我?他抬手,锁链瞬间缠上玄冥的手腕。
青铜令的光猛地一滞,天命井的轰鸣戛然而止。
玄冥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掐诀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地松开——他分明运转着天机诀,可命运长河里关于林渊的线,此刻像被焊死了一般,任他如何拉扯都纹丝不动。
这不可能!他踉跄后退,撞在首座的蟠龙柱上。
柱身的金漆被撞落一片,露出底下斑驳的旧痕——原来这象征天机权威的龙柱,也不过是新漆盖旧伤。
林渊一步一步走向他。
玄色道袍扫过满地狼藉的茶盏碎片,每一步都踩得极稳。
他望着玄冥眼底的恐惧,突然想起矿洞最深处,那个被废去修为却仍攥紧石锥的自己。
原来所谓,不过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茧,而他要做的,是挥剑刺破这层茧。
你以为掌控命运,实则不过是个囚徒。他停在玄冥面前,声音轻得像叹息。
识海里的九狱塔突然震动。
第九层的塔门原本始终笼罩在混沌雾霭中,此刻却裂开一道细缝。
林渊听见一声极轻的低语,像沉睡者翻了个身,又像古钟在极远处敲响:该醒了。
殿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它卷着满地的碎玉圭、断香灰,扑向天命井所在的方向。
林渊望着风里浮动的尘埃,突然看清那些细微的光——那是信徒眼里重新亮起的希望,是青阳拾起阵旗时的坚定,是九霄剑鞘上二字,正随着他的心跳,泛起比日光更灼亮的金。
九狱塔第九层的雾霭又浓了些,可那道细缝始终未合。
林渊望着天命井方向翻涌的紫霞,抬手按住心口——那里有九狱塔的热度在游走,像在提醒他,真正的真相,还在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