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打在窗台上，照得赵佳贝怡半边脸发亮。她正给石头换药，这小子在爆炸里被弹片划了道口子，从眉骨到下巴，缝了五针，此刻疼得龇牙咧嘴，嘴里却还硬气：“赵医生，你看我这疤，以后就是勋章。等打跑了鬼子，我就跟俺媳妇说，这是英雄的记号。”
她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没停。穿好的针线穿过皮肉，“嘶”的一声，石头倒吸凉气，额头上冒了层细汗。“忍着点。”
她低头咬断线头，额角也渗出汗来，后背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天从管道里被气浪掀飞时，她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撞在金属壁上，骨头像是被拆开重拼过，现在稍微动大点，就牵扯着疼，像有根针在肉里扎。
空间还是没动静。
赵佳贝怡趁石头不注意，悄悄捏了捏掌心的徽记，冰凉一片，连点麻痒感都没有。灵圃里的景象偶尔会闪进脑海，草药枯得像柴火，连最耐旱的蒲公英都蔫成了灰，医疗舱的虚影淡得快要看不见，像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现在只能靠山里采的草药混着酒精消毒，纱布用完了就撕老周的旧棉袄，煮过晒干反复用，布纹都磨平了，硬得像纸。医疗点的药箱空了大半，只剩下些绷带和几瓶红药水，看着让人心慌。
“赵医生，外面有人找。”小周在门口喊，声音透着点紧张，脚在门槛上蹭来蹭去。
赵佳贝怡抬头：“谁？”
“穿西装的，说是……姓王。”小周挠了挠头，“看着挺体面，就是眼神有点冷，跟庙里的判官似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王鸿斌？这时候来干什么？前几日实验室爆炸，全城搜捕正紧，他一个军统特工，不在暗处待着，反倒跑到这破院子里来？
她把最后一块纱布缠好，用胶布固定住，拍了拍石头的胳膊：“别乱动，过两天再来换药。要是敢沾水，我就给你缝得再密点。”
石头咧着嘴笑，刚想说什么，赵佳贝怡已经起身，扶着桌子站稳——后背的疼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像有只手在里面攥着。
王鸿斌站在院子里，西装笔挺得不像话，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跟这破院子的泥地格格不入。他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子，见她出来，立刻露出标准的微笑，嘴角弯得恰到好处：“赵医生，听闻你前几日受了惊吓，特来探望。”
他把袋子递过来，里面是几个苹果——红通通的，看着就新鲜，这年头能吃上苹果，算得上金贵东西，还有条红围巾，毛线看着挺厚实，针脚细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赵佳贝怡接过来，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客气道：“王先生太客气了，我这挺好，劳您挂心。”心里却像绷着根弦，这人每次来都没好事。上次是借着送药品的由头，打探实验室的布防；这次又拎着礼物上门，不知道憋着什么主意。
“听说日军搜得紧？”王鸿斌踱了两步，皮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噗嗤”声，他似乎不太习惯，微微皱了皱眉，像踩了什么脏东西，“赵医生这里虽说偏僻，但保不齐有眼线，怕是不安全吧？”
“还好，地方偏，鬼子懒得跑。”赵佳贝怡含糊着，往屋里让，“进屋坐？里面有热水。”其实水壶里只剩个底，还是早上烧的。
“不了，就在这说吧。”王鸿斌转过身，脸上的笑淡了些，眼神扫过院子里的破水缸和墙边的杂草，像是在评估什么，“赵医生，实不相瞒，如今局势艰难。日军报复心极强，这几日抓了不少人，上峰认为，重庆已非久留之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审视，像在看一件货物：“我们有一条秘密通道，能送重要人员去昆明。那边相对安全，军医院也缺人手，正需要您这样的医术。”
来了。赵佳贝怡心里冷笑。又是招揽。上次用药品引诱，这次用安全当诱饵，偏挑在她空间休眠、最脆弱的时候。算盘打得真精。
“如果您愿意的话，”王鸿斌往前稍稍挪动了半步，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离赵佳贝怡更近一些，以便更好地传达自己的意思。同时，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透露出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恳切语气，“我可以马上安排您和我们的核心成员一同转移到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他的话语中似乎还隐含着其他的意思，赵佳贝怡不禁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王鸿斌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光芒中既有真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继续说道：“当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也非常希望您能够优先考虑……为我们提供一些医疗方面的支持。”
赵佳贝怡没有立刻回应他的话，她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了石桌上摆放的那个苹果上。那苹果通体鲜红，表皮光滑，在阳光下反射出诱人的光泽。然而，赵佳贝怡心里却在暗自琢磨，这苹果不知道已经放置了多少天，它的内心是否早已腐烂变质。
“让我想想。”她抬起头，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这事关重大，我得跟队员们商量商量，不能自己做主。”
王鸿斌刚要说话，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接着是小周的惊叫：“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转头看，只见小周端着个搪瓷杯，正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王鸿斌的袖口——他刚才倒水时没拿稳，杯子翻了，水全泼在王鸿斌胳膊上，顺着袖子往下淌，打湿了一大片。
“笨手笨脚的！”赵佳贝怡赶紧走过去，想帮着道歉，心里却咯噔一下，小周平时虽说是毛躁，但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出错。
可王鸿斌的反应却快得惊人。他像被烫着似的，猛地抽回手臂，动作大得差点带倒小周，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快得像错觉，却被赵佳贝怡看得清清楚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没事！我自己来！”他声音有点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一边说一边慌忙扯袖子，像是想把湿了的地方盖住，动作急得有些失态。
就是这一瞬间——他的袖口被扯得翻了上去，露出手腕内侧，靠近袖扣的地方。
赵佳贝怡的目光像被钉住了。
那里有块极淡的印记，粉红色的，小指甲盖那么大，形状……像极了一片樱花花瓣！边缘有些模糊，像是被反复摩擦过，但那轮廓，跟她见过的樱花烙痕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猛地停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樱花烙痕！跟上次从清水百合据点搜出的那块布料上的印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块更淡，像是年头久了，颜色褪了大半，却依旧能看出清晰的花瓣纹路。
怎么会？！王鸿斌是军统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印记？那可是日本特务组织的标记，据说只有核心成员才有！他和清水百合……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顺着脊梁骨爬到后脑勺，冻得她指尖发麻。内奸？他是内奸？！
这些日子的接触、试探、招揽……难道全是假的？他一直在演戏？用温和的态度做掩护，实则在打探消息，甚至可能……早就把他们的行踪透露给了清水百合？
赵佳贝怡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但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逼着自己冷静。不能慌，不能让他看出来。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底细，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实在对不起，王先生。”她挤出个歉意的笑，声音尽量自然，手却在微微发抖，“这孩子毛手毛脚的，您别介意。我这就去拿布给您擦擦。”
王鸿斌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刚才失态了，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那副从容的笑，从口袋里掏出块雪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袖口：“无妨，小孩子嘛，难免毛躁。”他把袖子仔细放下来，扣好袖扣，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在掩盖什么，眼神却不经意地扫过赵佳贝怡的脸，带着点探究。
“赵医生，”他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片刻，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点什么，“转移的事，您多考虑。昆明那边条件好，药品充足，总比在这里担惊受怕强。我随时能安排。”
“一定，一定。”赵佳贝怡点头，笑得有些僵硬，嘴角的肌肉都快抽筋了，“王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了。”
王鸿斌点点头，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依旧挺直，步伐从容，皮鞋踩在泥地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仿佛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人不是他。
可赵佳贝怡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像看一条毒蛇，刚收起獠牙，慢慢滑进草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咬上一口。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巷口，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像被抽走了力气，扶着石桌站稳。后背的伤疼得厉害，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冷汗浸湿了里衣，贴在身上冰凉。
“赵医生，你咋了？”小周怯生生地问，还在为刚才的事害怕，手心里全是汗，“是不是我闯祸了？那人看着好凶。”
赵佳贝怡没说话，只是摆摆手，让他进屋。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阳光明明照着，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泼了桶冷水。
信任又一次崩塌了。
她想起王鸿斌之前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只觉得后背发凉。他说“上峰重视”，说“昆明安全”，说“需要您的医术”……原来全是铺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条毒蛇就缠上了他们。
这个人藏得太深了，像埋在身边的炸弹，引线早就点燃，只等着时机一到，就炸得他们粉身碎骨。
空间休眠，外有日军搜捕，现在又多了个隐藏在暗处的内奸……
赵佳贝怡拿起石桌上的红围巾，毛线扎得手心发痒。她把围巾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线都嵌进肉里了。
局势，比她想的还要糟。
但她不能垮。她深吸一口气，冷空气呛得喉咙发疼，抬头望向天空，太阳被云遮住了，光线暗了下来，像是要下雨。
得告诉麻明福。得查清楚。这樱花烙痕到底是什么意思？王鸿斌和清水百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潜伏在军统，目的是什么？
不管这樱花烙痕意味着什么，王鸿斌这条线，必须盯紧了。
她转身往屋里走，脚步虽然还有点虚，像踩在棉花上，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又一场硬仗，要开始了。这次的战场，不在明处，而在暗处，在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