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通天塔顶的白玉栏杆前，指尖拂过冰凉的螭龙纹饰。九域的风带着雪后初晴的清冽，卷起玄色龙袍的十二章纹猎猎作响，衣袂间还残留着昨夜批阅奏折时染上的墨香。
东南方的云海正在散开，第一缕曦光恰好刺破云层，将万丈金辉泼墨般洒在苍茫大地上。我微微眯起眼，看着那些如蛛网般蔓延的官道上车马不绝，运河里商船首尾相接，甚至能隐约听见三千里外皇城早市的喧嚣。
陛下，墨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狐裘大氅边缘沾着未化的雪沫，雷将军已按您的吩咐，将西漠新铸的玄铁运往南疆。
冷月心传来密报，东海鲛人族愿以珍珠换取中原的丝绸瓷器。我没有回头，目光掠过下方正在扩建的守护阵。
三百六十根汉白玉柱拔地而起，柱身上镌刻的符文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像极了当年母亲腕间的守护玉镯。
那些穿着各色服饰的工匠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有蛮族的铁匠用巨锤敲打阵眼，精灵族的祭司吟唱着古老咒文，甚至能看见几个魔族孩童围着法阵好奇地打转。苏轻烟的药圃如何了？
我忽然问道。兔系医仙在阵眼处种下了往生莲，墨尘的靴底踩碎了阶上薄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说用各族精血浇灌的灵植，比任何符文都更能稳固人心。我想起那个总爱穿月白长衫的女子，她蹲在药圃里侍弄草药时，发间别着的银簪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上次见她时，她正用玉勺将汤药喂给一个魔族孤儿，睫毛上沾着的药汁比任何珍珠都要莹润。让户部拨调十万石粮食给北境，我转身时，龙纹玉带扣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告诉赵山河，春耕前必须让所有流民都有田可耕。
墨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躬身应是。我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个十年前在血火中发誓要让魔族血债血偿的少年，如今却在为异族孤儿调拨粮食。
只有我自己清楚，当雷啸天抱着浑身是血的蛮族孩童冲进帅帐时，当苏轻烟颤抖着说这孩子还有救时，有些东西就已经在我心里悄然改变。
蛮牛抱着鎏金手炉从旋梯上来，憨厚的脸上沾着炭灰。这个总爱用蛮力解决问题的熊系护卫，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泛黄的舆图，粗粝的手指在图上轻轻摩挲，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陛下，这是赵先生新绘的九域全图。他瓮声瓮气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我展开羊皮卷时，指腹触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曾经的战场被改造成了良田，废弃的关隘变成了集市，连最偏僻的雪域都画上了崭新的驿站。最让我心头一颤的，是在地图中央，赵山河用朱砂笔勾勒出的小小院落，旁边注着各族学塾四个小字。
告诉凤清羽，我卷起舆图时，听见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柔和，南国的织锦匠人可以来中原传授技艺，朕准他们免税三年。墨尘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这个总爱揣度人心的狐系谋士，此刻正用折扇轻敲掌心：那位猫系公主听闻此事，定会抱着您赏赐的波斯猫来道谢。我冷哼一声别过脸，却忍不住想起那个总爱歪着头看我的红衣少女。
她第一次见到雪时，像只受惊的幼猫般缩在廊下，睫毛上落满雪花却不肯承认自己畏寒。如今听说她在南国开设了第一家中原绣坊，连最挑剔的鲛人族都赞不绝口。暮色四合时，我依然站在塔顶。
冷月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玄色夜行衣与阴影融为一体。这个蛇系情报官总是这样，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递上最精准的情报。天魔封印处有异动，她递来的密信上沾着海水的咸腥味，夜无影在深渊裂缝发现了新的魔纹。
我展开密信的手指微微收紧，羊皮纸在掌心皱成一团。远处的皇城已经亮起万家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市集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夫梆子声和更远处传来的牧歌。让夜无影加强戒备，我将密信凑到唇边，看着火光吞噬那些不祥的文字，告诉雷啸天，三个月内必须练成破魔军阵。
冷月心消失在阴影中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那些曾经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画面突然涌上心头——雷啸天挥刀斩落天魔头颅时飞溅的黑血，苏轻烟为救伤兵而染血的白裙，还有夜无影面具下那双从未动摇的眼眸。
夜风渐起，吹动着塔檐下的青铜风铃。我想起登基那日，云游子站在人群外抚须而笑，这个总爱说江湖自在的狗系侠客，此刻却在江南开设了数十家义学。
他曾说帝王就该像雄狮般镇守疆土，而我现在终于明白，真正的雄狮从不是独自咆哮山林，而是懂得如何让百兽各安其位。
传朕旨意，我对着苍茫夜色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散在九域大地，明年开春举办各族盛会，朕要亲眼看着九域学子同场竞技，看着蛮族勇士与中原武者切磋武艺，看着魔族工匠与精灵画师共绘山河。
身后传来墨尘压抑的抽气声，我知道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谋士此刻定然红了眼眶。蛮牛不知何时又站回我身后，这个熊系护卫用粗糙的手掌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却倔强地不肯承认自己在哭。
天边最后一颗星辰落下时，我将玄铁令牌紧紧攥在掌心。令牌上九域共主四个大字被体温焐得温热，就像当年父亲临终前放在我手心的那枚虎符。我凌苍，以九域雄皇之名起誓：愿以龙血为引，以神魂为祭，守护这片土地直到永恒。
若有朝一日天魔再临，朕的魂魄将化作新的封印，朕的骨血将滋养新的莲华。当第一声晨钟响彻云霄时，我转身走下旋梯。
玄色龙袍扫过阶上的积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我知道千百年后，会有新的帝王站在这里远眺，会有新的传奇在这片土地上诞生。
而此刻，九域大地正在我脚下沉睡，像个被安稳抱在怀中的婴孩。第四十一章 九域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