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昨晚他站在这儿抽烟,是等撬门的人走?还是……等她睡着?
她慢慢站起来,手心有点汗,把烟头翻来去看。没有咬痕,夹的位置偏左,和他左手端茶杯的动作一样。她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
这不是顺路来一趟。
他是守着。
守到风雨停了都没走。
她转身回院子,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石凳上落了点水珠,她坐下,把烟头放在阳光下。光斜照过来,照在过滤嘴上,泥点一点点变干。她盯着它,像在看某种证据。
可她要证明给谁看?
她又不是小学生写观察日记。
但她就是不想让它烂在土里。
她起身进屋,走到行李箱前蹲下,拉开最底层。缂丝机盖布掀开,露出那幅《莲塘闲趣图》。线还没织完,荷叶缺一角。她坐下来,手指穿过经线,梭子拿稳,轻轻一推。
“咔哒。”
声音比平时稳。
以前她织东西总急,想着快点做完,能早点脱身。可今天不一样。她知道有人在外面替她扛事,她反而不慌了。梭子来回,节奏均匀,像呼吸。她织得很慢,但每一针都准。
织到一半,天光移到桌角。她洗手,打开橱柜找面粉。糖、油、芝麻都还有。她拿出碗,开始和面。动作不算熟练,但认真。揉好后搓成条,切成小段,包馅,压扁,放进锅里煎。
锅热了,油滋啦响。她看着饼慢慢变金黄,香味出来时,嘴角动了一下。
“成了。”
她把点心装进盒子,用旧布包好,系上绳子。不花哨,也不刻意。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不说谢,也不装不知道。我只是做了点心,你要吃就吃。
换衣服的时候,她挑了那件素色棉麻裙。五年没穿了,洗过几次,边角有点毛。她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抬手把头发扎起来,露出脖子。
镜子里的人不像投行女高管,也不像豪门千金。倒像个小镇姑娘,刚做完家务,准备出门串门。
挺好。
她提着盒子走出院子,路过巷口时,看见几个陌生男人还在装监控。其中一个抬头,对她点头。她也点头,没说话。这些人是阿杰安排的,她知道。但现在看他们,不像看保镖,倒像看邻居。
她走过两座桥,听雨轩的灯笼已经亮了。橘红色的光洒在河面上,晃着。窗内人影坐着,低头擦茶具。是罗坤明。
她站在檐下没进去。
风有点凉,吹得灯笼轻轻摇。她看着他侧脸,手不停,一块布反复擦同一个杯子。他好像有强迫症,非得擦到满意为止。
她突然想起五年前的事。
那时她在年会上做报告,底下掌声一片。只有一个人没鼓掌,靠墙站着,西装笔挺,眼神冷。散场后他走过来,说:“你模型漏了个变量。”然后递给她一页纸,上面全是红笔改的公式。
她当时气得想骂人。
后来才知道,那是全司唯一敢当面挑她错的人。
再后来,他家出事,公司破产,新闻封杀,人消失。
没人敢提。
她也没再见过。
直到现在。
她站在门口,手慢慢抬起,推开了门。
门铃叮咚响。
罗坤明抬头,看见是她,动作顿了一下。他放下杯子和布,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走进来,把盒子放在桌上,推过去。
“我做的。”
他说:“嗯。”
她没走,也没坐下。
“煎得有点糊。”
“不会。”
“真的。”
“我知道。”
她愣住。
他低头继续擦杯子,声音低:“火候过了三秒,左边焦一点。”
她瞪大眼:“你尝了?”
“闻出来的。”
她差点笑出声。
这家伙是狗鼻子吧?
她靠在桌边,看着他擦完最后一个杯子,放好。屋里很静,只有钟滴答响。她忽然不想走了。
“外面装监控了。”她说。
“嗯。”
“你还让人守巷子。”
“嗯。”
“你不觉得管太多吗?”
他抬眼:“你觉得呢?”
她噎住。
对啊,她要是真觉得烦,昨晚就不会打电话给他。她打了,他就来了。她没挂,他也没问为什么。这种默契,早就超过了普通房东租客。
她低头看盒子,发现他打开了,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甜了。”
“……你想齁死我?”
“你不是嫌苦?”
他一顿,没接话。
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话有点熟。
她什么时候说过类似的话?
好像是很久以前,在一次项目复盘会上。她熬夜改方案,咖啡喝多了,嘴里发苦。他路过茶水间,扔给她一颗糖,说:“别把自己熬成药。”
她当时回了一句:“你才苦命呢。”
结果第二天,他桌上多了一罐蜂蜜。
这事没人知道。
她以为他忘了。
原来他记得。
她看着他低头吃点心的样子,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不是紧张,也不是害怕。是一种她说不清的感觉,像春天河边的风,软软地撞了一下心。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那个烟头……是你抽的吧?”
他手一停。
没否认。
“你站那儿抽完一支,都没走?”
他放下点心,拿起茶壶倒水,动作慢。
“风大雨大。”
“所以你就淋着?”
“习惯了。”
她盯着他侧脸,想看出点破绽。可他表情一点没变,像在说天气。
她忽然不想逼问了。
问多了,反而显得她在意。
可她明明就在意。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
“下次。”她背对着他说,“带伞。”
说完她推门出去。
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她走在桥上,听见身后门铃又响了一声。
回头一看,罗坤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伞。
他举了举。
她没动。
他走下来,把伞塞进她手里。
“下次。”他说,“别等别人送。”
她握着伞柄,金属的凉意传到掌心。
他转身回去,门关上。
她站在桥中央,路灯照着伞面,映出一圈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