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深处的光阴河
雨水的雨刚漫过石板桥的缝,我已站在老艄公的渡口前。他正把竹篙插进泛绿的河水,木桨搅碎的声里,混着这水得顺流走,逆着撑才稳的絮语。我蹲在船尾学舀水,看他把撞向礁石的船轻轻拨转,你看这拐,是让急流藏缓,就像犟着的性子,弯弯才顺溜。这一刻,水汽的润混着桐油的香漫过来,我忽然看见河面交织的波纹——流动从不是单向的奔,是藏在急里的缓,是混在静中的动,在撑与让之间,把每个执拗的瞬间,都酿成可以迂回的程。
儿时的流动,是祖父的水车。他总在小满的清晨把渠水引进稻田,木轴转动的声里,混着这水得匀着淌,猛了冲苗的絮语。我踩着踏板在车旁学借力,看他把漫过田埂的水引到洼地,你看这导,是让多余的水找去处,就像过盛的力,泄泄才长久。有次为渠水断流哭闹,他却把我拉到井边看渗水,你看这渗,是地下的水在赶路,就像停了的流,藏着才够深。踏板磨红脚掌的疼里,混着他水活苗才活的教诲。
他的农具房里,总堆着些的家伙:裂了缝的水瓢,松了榫的龙骨,断了齿的水闸。这房跟了我五十年,新瓢快,旧瓢知水深,换着用才懂水性,他指着水闸的锈痕,你看这蚀,是总关着没流动的记,越锈越懂开,就像闷着的心,敞敞才透气。有年大旱渠底朝天,他却把屋檐水接住存进陶缸,你看这蓄,是断流时的备,就像停了的路,等着才重启。果然那些积少成多的雨水,后来救了半亩秧苗,缸沿的湿里,藏着比奔涌更韧的蓄——有些流动,藏在停滞与积蓄的缝隙里。
少年时的流动,是先生的砚池。他总在谷雨的午后把隔夜的墨汁倒掉,清水注入的声里,混着这墨得常换,陈了发臭的絮语。我握着水盂在旁学添水,看他把洗砚的废水浇在兰草上,你看这化,是让浊水变清,就像淤了的心,洗洗才见真。有个同窗为文思枯竭摔了笔,他却带我们去看檐角的滴水,你看这滴,是慢下来的流,就像堵了的思路,歇歇才通畅。砚台浸凉指尖的冰里,藏着文如流水的深意。
他的书案上,总摆着些的文房:豁口的水盂,漏水的笔洗,开裂的镇纸。这案跟了我四十年,新笔锋锐,旧笔知墨浓,换着用才知文脉,他指着笔洗的破洞,你看这漏,是太满没处去的记,越漏越懂省,就像涌来的灵感,记记才留痕。有次我为写不出文章焦虑,他却让我去河边看船,你看这行,是船借水流,水托船行,就像文与思,推着才向前。果然那些船头溅起的水花,后来变成了文中灵动的句,墨痕的曲里,藏着比堆砌更活的韵——有些流动,藏在阻塞与疏通的间隙里。
成年后的流动,是母亲的染坊。她总在芒种的清晨把染好的布匹放进河水里漂洗,纱线舒展的声里,混着这色得流水冲,泡着要僵的絮语。我踩着青石板在岸边学捶打,看她把漂染的废水引到菜畦,你看这用,是让废水养绿,就像用旧的力,转转才新生。有次为河水涨潮淹了染缸抱怨,她却把浸了色的淤泥收集起来,你看这取,是水里藏的色,就像乱了的局,找找才有序。果然那些淤泥后来成了天然的颜料,色块的晕里,藏着比顺流更巧的转——有些流动,藏在利用与转化的坚持里。
她的染坊里,总堆着些的家什:褪色的木槌,发潮的染布架,漏水的漂洗桶。这坊跟了我四十年,新桶净,旧桶知色牢,换着用才知染性,她指着漂洗桶的缝,你看这渗,是留着让水透气的,越漏越懂透,就像染深的色,褪褪才匀。有年山洪冲毁了引水渠,她却把染布搬到溪边去洗,你看这迁,是跟着水走,就像挡了的道,绕绕才通畅。果然那批溪水漂洗的布匹,后来比往常更鲜亮,水流的清里,藏着比固守更活的智——有些流动,藏在顺应与变通的智慧里。
流动的质地,是带柔的韧。河水的软裹着礁石的硬,能奔能缓,能绕能穿,像条知趣的路;渠水的匀浸着泥土的沉,能分能合,能蓄能泄,像张滋养的网;墨汁的滑泛着砚石的凉,能聚能散,能浓能淡,像股藏锋的思;染水的艳藏着草木的香,能渗能褪,能染能漂,像片流动的彩。这些被时光浸润的流质,像群会转弯的友,把经年累月的滞,都酿成了可以奔涌的程。
老艄公说真流动都带,他抚摸着被水蚀出凹痕的船板,你看这凹,是水去了又回的记,越久越见柔,就像过日子的坎,绕绕才过去。有次见他把船泊在回水湾,这停不是懒,是让船歇口气,就像跑得太急的人,等等才有力。这些带着节奏的行止,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流动从不是一味的奔,是藏着停的走,像水车的转与歇,染坊的迁与守,既得经得住奔涌的畅,又得留得住迂回的智,在动与静之间藏着活。
流动的声音,是带韵的响。木桨击水的声里,藏着行与停的换,像首渡口的诗;水车转动的声里,裹着分与合的转,像段田畴的歌;墨汁晕染的声里,含着聚与散的变,像句文思的话;染水漂洗的声里,浸着染与褪的连,像阵溪边的笑。这些藏在流转里的响,像支交响的曲,让你在奔涌时听见沉淀的静,在停滞里记起该有的动,明白流动的声从不是单一的喧,是自然的和,像雨打芭蕉,泉滴石上,自有一种不需安排的律。
老水文说流动的余韵最耐品,他指着河道的九曲回肠,这弯,是水记着山的形,比直溜的更有故事,就像流动的妙,藏着才够味。有次在河边录音,船歌的、水车的、捶布的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天然的流动曲,这是水与岸的和,比任何乐章都入心。这些藏在流转里的响,像杯清茶,让你在奔涌中尝到沉淀的甘,在停滞里记起该有的活,明白流动的声从不是刻意的闯,是自然的随,像云随风走,叶顺水流,自有一种不需强求的趣。
流动的色彩,是带变的清。河水的绿里泛着天光的蓝,像块流动的玉;渠水的褐里透着泥土的黄,像匹展开的绸;墨汁的黑里藏着砚台的青,像团凝着的雾;染水的紫里带着草木的绿,像幅晕开的画。这些被时光调和的色,像幅流动的卷,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流动的色从不是凝固的艳,是变幻的润,像老河水的绿,越流越见清,像旧染水的紫,越褪越见匀。
画师说最高级的流动是,他用淡墨画《春江》,你看这水面的平,底下藏着漩涡,比奔涌的更有力,就像流动的妙,藏着才够味。有次见他画《渡口》,故意把停着的船画得比行船更有韵,这静不是止,是等着下波流,就像流动的境,带着些停才够深。这些带着含蓄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湍急的奔,只有恰到好处的缓,就像世间的流动,太过急切反而失,带着些迂回才显韧,像深谷的溪流,看着慢,却能凿穿顽石。
流动的隐喻,是处世的活。孩童时的让是种知,看着溪水绕石的稚里藏着纯粹的悟;少年时的绕是种试,为避开障碍拐弯的怯里藏着青涩的智;成年后的蓄是种度,在停滞时默默积蓄的韧里藏着通透的忍;老年时的随是种境,顺着大势从容前行的静里藏着沉淀的慧。这些层层递进的活,像条蜿蜒的河,从源头到入海,从湍急到平缓,终会在岁月里愈显宽广。
老禅师说流动是心上的水,他指着院中的曲水流觞,这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不是没性,是懂得随,就像人心的念,流动才不淤。有次听他讲上善若水,指着檐下的冰棱,这冰,化了是水,冻了是棱,就像流动的形,变着才存着,他的手掌抚过温润的青石,像在触摸水的痕。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面澄澈的镜,让你在执着中尝到变通的甜,明白有些流动只在形态的变,有些恒定却在本质的柔,有些奔靠勇,有些绕靠智,像水的形,盛在什么容器,便成什么样子,却始终是水。
流动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水车传给了村里的合作社,每次灌溉时,乡亲们总会想起匀着淌的叮嘱;母亲的染坊现在改成了生态工坊,姑娘们仍在溪边漂洗,说水走得顺,色才匀;那些先生洗砚的兰草,如今长满了书斋的角落,叶片上的露,像没干的墨;这些被时光浸润的流痕,像一本本翻开的水经,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次流动的转,翻开时,能看见祖父导水的巧,母亲迁坊的智,艄公撑船的稳。
去年雨水回到渡口,在岸边发现块被水冲刷的卵石,一面光滑如镜,一面还留着棱角,像段没走完的路。我把它放进河水里,看水流在光滑面与棱角间打转,这是你当年问何为流动时,老艄公特意留的,说泡透了就懂了,新艄公的声音里带着憨厚,你看这转,是石记着水的柔,越久越见圆。春风拂过水面,波光里的石影忽明忽暗,像颗藏着理的珠。
芒种的雨把染坊的木槌打湿时,我又站在母亲的染坊。新染的蓝布正在溪水里泛着光,女人们正在用木槌捶打,你看这捶,是让水钻进布纹,就像流动,得透了才够味,她们笑的声里混着水声,日子也一样,淌着淌着就顺了。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简单的流与停,实则是岁月沉淀的智,没有一奔一绕的活,哪来这份通达的境。
准备离开时,在先生的砚池里发现块磨秃的墨锭,清水里还浮着淡淡的墨晕,像朵没散尽的云,这是他特意留的,说墨化在水里,才是真流动,守书的老人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淡,是浓过了的清,心也一样,过了坎才放宽。我把墨锭放进笔筒,看余墨在水里慢慢晕开,像段续着的思,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渡口的船在暮色里成了浮动的叶,水车的轮在月光下转成沉默的圆,染坊的布在溪边漂成流动的蓝,砚池的墨在灯影里晕成散开的烟。风裹着水的润,带着木的香,带着墨的沉,带着布的柔,我忽然看见流动深处的光——它从不是盲目的奔,是清醒的随;不是被迫的迁,是主动的活。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股流动的水,便能在顺境时知蓄势,在逆境时懂迂回,把每个执拗的瞬间,都活成可以通达的程,像老河水的走,遇山绕山,遇石转弯,最终却能奔涌向海,让那些看似停滞的时刻,最终都变成蓄力的弯,像渠里的水,暂时的停,是为了更匀的淌。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儿子的消息:爸,我把鱼缸的水循环系统修好了,鱼比以前活泛,原来水动起来,才是真的活。字里的生机漫过屏幕,像尾游动的鱼。我知道,这份流动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奔涌,把每个遇见的滞,都酿成可以通达的流,让那些看似阻塞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巧的弯,像溪里的水,绕开了巨石,却遇见了更美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