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潮汐
站在秦皇岛的老龙头,八月的海风裹挟着咸涩扑面而来。眼前的渤海翻涌着灰蓝色的浪涛,重重拍打着明代的城墙基石,溅起的浪花在阳光下碎成万千银箔。城墙斑驳的砖缝里嵌着贝壳,那是大海写给陆地的古老信笺。潮起潮落间,我忽然读懂,大海不仅是地理的疆域,更是人类精神世界里永恒的图腾。
儿时对大海的向往,藏在祖父的老怀表里。表盘背面蚀刻着帆船图案,每次打开表盖,他总说:年轻时跟着商船跑南洋,夜里能听见鲸鱼的歌声。我趴在他膝头,盯着那艘微型帆船,幻想自己站在甲板上,看海鸥掠过浪尖。小学课本里《观沧海》的插画,曹操立于碣石之上,远处海面翻涌如墨,这个画面让我坚信,大海是英雄诞生的摇篮。
第一次真正见到大海,是在厦门的鼓浪屿。当赤脚踩上湿润的沙滩,细沙从脚趾间溜走,海浪突然漫过脚踝,冰凉的触感让我惊叫着后退。卖海蛎饼的阿嬷笑着说:海是活的,它在跟你打招呼呢。傍晚涨潮时,我坐在礁石上,看夕阳把海水染成熔金,归港的渔船拖着长长的光影,渔妇们的闽南语吆喝声与浪涛声交织,原来大海的声音里,藏着人间烟火的温度。
大学实习时,我在青岛的港口度过整个夏天。凌晨四点的码头,起重机的轰鸣声撕开夜色,集装箱在探照灯下如同钢铁巨兽。老船长教我辨认罗盘:在海上,方向比速度更重要。有次随货轮出海,站在甲板上,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深蓝,手机信号彻底消失,只剩下海浪永不停歇的絮语。当暴雨突然袭来,船身在巨浪中摇晃,我才真正体会到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
生活中的大海,以各种形态存在着。菜市场里,渔贩的秤盘上跳动着银光闪闪的带鱼;海鲜酒楼后厨,厨师用鱼骨熬制奶白的高汤;沿海小镇的庙会上,渔民们抬着妈祖神像巡街,海浪般的鼓点震得地面发颤。去年台风过境,我在汕头亲眼看见渔民们加固渔船,白发老妪捧着香烛祈祷:海老爷,收了脾气吧。这种敬畏又依赖的关系,是人与海最真实的羁绊。
大海的壮美,在自然的鬼斧神工中展露无遗。在涠洲岛,火山岩形成的海蚀崖如刀削般矗立,涨潮时海浪扑向悬崖,激起数十米高的水花;西沙群岛的浅海,透过清澈的海水能看见珊瑚礁上穿梭的热带鱼,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深秋的渤海湾,成群的红嘴鸥追逐着渔船,它们的鸣叫与汽笛共鸣,奏响生命的乐章。这些震撼的瞬间,让我懂得大海是永不落幕的剧场。
但大海的温柔,往往藏在细微之处。在三亚的渔村,我见过退潮后的海滩上,孩子们举着小桶追逐招潮蟹,留下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在威海的民宿,老板娘教我用海带腌制咸菜,要选晨雾里采的海带,鲜味最足;台风过后的清晨,老渔民带着孙子清理沙滩上的垃圾,大海给了我们饭碗,我们得懂得回报。这些平凡的坚守,让汹涌的大海有了人性的温度。
航海日志里记载着大海的另一面。在郑和船队的古地图上,暗礁密布的海域画着狰狞的海怪;海明威笔下的老渔夫,与马林鱼搏斗三天三夜;现代科考船的雷达屏幕上,时不时掠过巨大的阴影。去年参观国家海洋博物馆,展柜里陈列着深海打捞的塑料垃圾,那些缠绕在珊瑚上的渔网、嵌在海龟壳里的饮料瓶,无声控诉着人类对海洋的伤害。
暮色降临时,我坐在舟山群岛的渔船上。归航的渔船亮起橘色的灯,在海面勾勒出蜿蜒的光带。老船工开始讲述妈祖显灵救海难的传说,他布满老茧的手比划着:再大的浪头,心里有盏灯就不怕。月光洒在海面,碎成万千片银鳞,远处灯塔的光束扫过夜空,如同大海的脉搏。
站在岁月的河岸回望,人类与大海的故事从未停歇。从甲骨文里的字,到郑和下西洋的宝船;从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到现代的深海探测器,大海始终是人类探索与敬畏的对象。它教会我们在波涛汹涌时保持坚韧,在风平浪静时懂得珍惜;它既给予丰饶的馈赠,也警示着过度索取的代价。愿我们都能成为大海的守护者,让这片蓝色的疆域,永远涌动着生命的潮汐,回荡着永恒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