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短暂交谈似乎起到了作用。
当索蕾娜和凯林一前一后回到宴会厅时,虽然凯林依旧不怎么直视维林,但那尖锐的敌意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别扭、但又带着强烈求知欲的偷偷打量。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该怎么“不丢面子”地向那位精灵王请教关于元素和谐共鸣的问题,以及如何从那个看起来就像藏了很多好东西的花狐狸院长那里“交换”点有趣的古老知识。
索蕾娜的回归,也让许多暗中关注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艾利文·爱德华兹在得到家族法师顾问的惊人判断后,脸色一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不再试图上前挑衅,只是用那双猩红的眼眸远远地、忌惮地凝视着索蕾娜和她身边的几人,心中翻江倒海,权衡着家族未来的每一步。
他知道,必须立刻将这里的变故传回公爵府,父亲库格华需要重新制定对待索蕾娜的策略。
威廉·琼斯公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心中苦笑,自己这寿宴恐怕是多年来最“精彩”也最“凶险”的一次了。
他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周旋于宾客之间,但那份谨慎和小心愈发明显。
一位七圣柱,一位精灵王,一位深不可测的东方强者,还有那位明显与索蕾娜关系匪浅、态度难以预测的凯林大法师……这阵容,足以让任何一场普通的贵族宴会变成龙潭虎穴。
接下来的时间,宴会便在一种表面恢复热闹、实则各怀鬼胎的氛围中继续进行。
音乐依旧,舞蹈未停,但交谈的声音似乎都压低了些,目光的交换更加频繁而隐晦。
索蕾娜乐得清静,她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偶尔与身边的维林或花时同醉低声交谈几句,对池晏殊关于某些格兰帝国美食的好奇提问也耐心解答,仿佛完全不受之前风波的影响。
安倍晴日月依旧是最安静的那个,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
凯林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凑过去讨论魔法,他需要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以及……整理一下他那些困扰他许久的阵法难题清单。
他只是默默地坐在不远处,一边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点心,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维林和花时同醉,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终于,在又一轮程式化的祝酒和寒暄后,威廉公爵宣布宴会进入尾声。
宾客们开始陆续告辞,脸上带着完美的社交笑容,心中却揣着各自的心思和打探到的惊人消息离开。
可以预见,今夜之后,关于索蕾娜·爱德华兹——或者说爱德文——和她那几位神秘而强大的同伴的种种猜测与传闻,将如同野火般在格兰帝国的上层圈子里蔓延。
索蕾娜一行人也向威廉公爵告辞。
威廉公爵态度极其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亲自将他们送至客院附近。
“诸位今晚就在此好好休息,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仆役。”威廉公爵说完,又特意看向索蕾娜,语气带着真诚的感激,“索蕾娜小姐,谢谢你今天的礼物,也……谢谢你肯来。”
这后半句,含义深远。
索蕾娜微微颔首:“威廉叔叔客气了。”
回到客院,池晏殊长长舒了口气,夸张地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我的天,总算结束了!这贵族宴会可真累人,比跟魔兽打一架还费神!”
花时同醉摇着扇子,慵懒地瘫倒在客厅的软椅上,戏谑道:“池公子这就受不了了?今晚这出戏,可比许多宫廷剧都有趣得多。”
维林微笑着看向索蕾娜:“看来,亲爱的旅行者,你的归来,确实在这片土地上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安倍晴日月则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只留下一句:“此地,气机已乱。”便关上了房门。
索蕾娜揉了揉眉心,即便是她,应付这种场合也感到些许疲惫,主要是心累。
“都早点休息吧。”她对众人说道,然后也回到了分配给自己的、最为宽敞舒适的主卧房。
房间布置得典雅华贵,符合公爵府的格调。
索蕾娜挥手设下了一个简单的隔音与警示结界,然后褪下繁复的礼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红色常服。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入,驱散房内残留的熏香和酒气。
赤丹从她肩头飞下,落在铺着柔软垫子的鸟架上,惬意地梳理着羽毛。
夜色深沉,公爵府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卫队规律的脚步声偶尔传来。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一个时辰后,正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引动此地微薄天地元气滋养己身的索蕾娜,忽然睁开了双眼。
银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她感知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带着独特混乱与疯狂特质的气息,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渗透了她设下的结界,出现在了她的房间内。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魔力震荡,就像他本就该在那里一样。
房间中央,空气如同水波般微微扭曲,一个修长的身影优雅地显现。
蓝色的长发束成一丝不苟的低马尾,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蓝黑色的眼眸带着精灵的尖耳,此刻正盈满了孩子般纯粹的好奇与愉悦。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纯白西装礼服,披着同色披风,头戴那顶标志性的高顶礼帽——正是“疯帽子”萨尔德加缪·加卡·加西亚!
他出现的方式是如此突兀又自然,仿佛只是参加完一场茶会,信步走入了另一个房间。
“哇哦~~~”萨尔德加缪发出一声夸张的、带着咏叹调般的惊叹,蓝黑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索蕾娜的房间,最后目光落在盘坐在床上的索蕾娜身上,脸上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灿烂、甚至显得有些天真无邪的笑容。
“锵锵!晚上好呀,我亲爱的、神秘的、总是能带来无限惊喜的索蕾娜小姐!”他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冒着热气、装饰着精致糖霜的茶杯,优雅地呷了一口,“看来您今晚的演出非常成功呢!观众们的‘情绪’可真是……丰富多彩,令人回味无穷~”
他歪了歪头,语气欢快,仿佛在讨论一场有趣的戏剧。
索蕾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身气息内敛,但仙元力已然在经脉中悄然流转。
她并没有立刻出手,因为她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直接的恶意,反而……有种像是来串门聊天的古怪感觉。
“萨尔德加缪,”索蕾娜的声音平静无波,“你这次又想玩什么游戏?”
“游戏?唔呣——”萨尔德加缪将一根手指抵在下巴上,做出思考的样子,蓝黑色的眼眸眨了眨,“今晚不想玩游戏耶~那些贵族们的情绪虽然美味,但吃多了也会腻的嘛~”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怨道,随即又展露笑颜,“这次,我只是单纯地……想来拜访一下您呀!”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步轻快,如同在跳一支无声的华尔兹,环顾着房间,语气带着赞叹:“多么舒适的房间呀!比我们那边冷冰冰的城堡好多啦!而且……”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有您的味道呢~一种……嗯……非常非常古老、非常非常特别的味道,像是……星辰沉睡的气息,又像是万物初开的混沌……真好闻!”
索蕾娜眉头微蹙,这家伙的感知确实敏锐得可怕。
“拜访结束,你可以走了。”索蕾娜下达逐客令。
“走?”萨尔德加缪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蓝黑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可是人家才刚刚来呀~外面好黑好冷的,您忍心把我赶出去吗?”
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夸张地打了个哆嗦。
索蕾娜:“……”
她有点搞不懂这个魔头到底想干什么了。
上次是精神污染,上上次是试探加送礼,这次……是来卖萌耍赖的?
“你看,”萨尔德加缪见索蕾娜不说话,立刻又换上了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像分享秘密一样压低声音说道,“我保证,这次绝对不捣乱!不搞破坏!不玩弄那些脆弱的情绪!我就是……就是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嘛~”他眨巴着大眼睛,“您这里又安静,又舒服,还有您这么有趣的人在……比我那个无聊的团长和整天就知道打架的同僚们有意思多啦!”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在房间里唯一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姿态优雅地交叠起双腿,将那顶高礼帽摘下来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摸着,哼起了一段怪异却轻快的小调。
“你看,我多安静~就像一只乖巧的猫咪~”他对着索蕾娜露出一个自以为很乖巧的笑容。
索蕾娜看着他这副赖着不走的无赖样子,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打?对方明确表示没恶意,而且在这公爵府内动手,后果难以预料。
赶?看样子是赶不走了。
她沉默了片刻,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哼着歌,时不时还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和赤丹的魔族团长,最终,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随便你。”她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调息,但神识却牢牢锁定着这个极度不稳定的“客人”。“安静待着,别打扰我。否则……”她没有说完,但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好哒~保证安静!”萨尔德加缪立刻举起一只手,像宣誓一样郑重其事,随即又压低声音,用气音欢快地说,“您忙您的~我就坐在这里,看看您,看看小鸟,思考一下人生~绝对不会发出声音吵到您的~”
说完,他真的就安静了下来,只是那双蓝黑色的眼睛依旧亮晶晶的,在黑暗中,像两颗闪烁着疯狂与好奇星光的宝石,一眨不眨地看着索蕾娜,嘴角带着满足而诡异的微笑。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只有夜风拂过窗棂的细微声响,赤丹偶尔梳理羽毛的窸窣声,以及……某个赖着不走的魔族团长那几乎微不可闻、却存在感极强的呼吸声。
索蕾娜表面上平静入定,内心却远非如此。
这个萨尔德加缪,行为模式完全无法预测,他此刻的“无害”更像是一种更加危险的试探,或者说,是他另一种形式的“游戏”。
将他留在身边,无疑是在身边埋下了一颗不知道何时会爆炸、会以何种方式爆炸的炸弹。
但另一方面,一个明确表示“不想搞事”的暗夜魔团团长,其本身所蕴含的信息量和潜在的“利用价值”,也是难以估量的。
风险与机遇并存。
索蕾娜在心中快速权衡着。
今夜,注定无法平静了。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室友”,会给她的格兰帝国之行,带来怎样的变数?
她缓缓睁开眼,银色的眸光扫过那个坐在阴影中,对她露出灿烂笑容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