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口,气氛骤然紧绷,宛如拉满的弓弦。
先前茶馆的冲突只是小试牛刀,此刻赵蟠搬来家中护卫,显然动了真格。
那冷面护卫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依旧一副懒散模样的池晏殊。
他周身散发出的能量波动颇为不弱,约莫有c级武师巅峰的水平,在这扶摇城内,已算得上好手,尤其那佩刀隐隐流动的能量光泽,显示这并非凡铁,而是一柄掺入了少量导魔金属、能更好承载内息或元素之力的武师兵刃,难怪赵蟠敢如此嚣张地回来寻仇。
“小子,是你自己跪下给赵公子磕头认错,还是让我‘请’你跪?”护卫声音低沉,带着十足的压迫感,特意加重了“请”字,威胁意味十足。
池晏殊叹了口气,像是嫌对方废话太多,又像是抱怨这无聊的麻烦扰了他的清静。
他甚至懒得亮出兵刃,只是将一直抱在胸前的双手放了下来,随意地垂在身侧。
然而,就在他双手垂下的瞬间,一股远比方才在茶馆时更加清晰凛冽的寒意骤然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
咔嚓……滋……
细微却清晰的冰晶凝结声响起。
以池晏殊双脚为中心,半径三尺内的青石地面,迅速覆盖上了一层晶莹剔透、闪烁着微光的白霜,空气中肉眼可见地凝结出缕缕冰晶寒雾,周围的温度骤降,让附近几个看热闹的百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那双原本慵懒的眸子,此刻也仿佛凝结了一层薄冰,透出丝丝冷冽迫人的锋芒,与他那身纨绔子弟的打扮形成了诡异而强大的反差。
那冷面护卫脸色剧变,心中骇然。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个会些奇特技巧的富家子,此刻才惊觉这寒意并非单纯武技特效,而是蕴含着极为精纯冰冷的能量本源。
这绝非普通武技,更像是传闻中极其罕见的异武师天赋。
他不敢再有任何轻视,低喝一声,全力运转内息,“锵啷”一声长刀出鞘,刀身幽光更盛,隐隐有气流缠绕。
他脚下一蹬,青石板微微龟裂,身形如离弦之箭疾冲,刀光化作一道凌厉的匹练,直劈池晏殊面门,速度极快,带起尖锐的破空声,显然是用上了杀招。
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更大的惊呼,纷纷惊恐后退,生怕被那可怕的刀气和诡异的寒冰波及。
赵蟠在一旁看得满脸兴奋狰狞,仿佛已经看到池晏殊血溅当场的画面,甚至忍不住叫嚣:“废了他!给我废了他!”
然而,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凌厉一刀,池晏殊只是微微侧身,动作看似随意不快,却妙到巅毫地于方寸之间避开了刀锋最盛之处与内息灌注的轨迹。
同时,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高度凝聚的冰冷白气,不闪不避,竟以血肉之指径直点向那劈来的、闪烁着内息幽光的刀身侧面。
“叮——嗡!”
一声极其清脆却又异常沉闷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并非巨大的碰撞,反而更像是指尖轻弹玉磬,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凝滞震颤感。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护卫凝聚了强横内息、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指点的轨迹骤然偏斜,所有的力道仿佛泥牛入海,刀锋擦着池晏殊的衣角斩空,带起的劲风刮起了他几缕发丝。
更令人骇然的是,被池晏殊指尖点中的刀身部位,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不规则且急速蔓延的惨白冰霜,那冰霜甚至无视了刀身上流淌的内息,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刀柄和护卫的手腕疯狂蔓延而去。
一股凝练至极、刺骨摧心的寒意顺着刀身狂猛地传导过去。
那护卫只觉握刀的手瞬间冻得彻底麻木刺痛,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手,连运转抵抗的内息都几乎被冻结滞涩,心中顿时涌起滔天巨骇。
这究竟是什么诡异的力量?!
他慌忙不惜代价地疯狂催动内息逼退那股寒气,同时触电般急速后退,想要甩脱那仿佛活过来的可怕冰霜。
他的攻势瞬间被瓦解,甚至还落入了极度被动和惊惧之中。
池晏殊似乎觉得这护卫太过碍事,浪费他的时间。
他并未追击那正手忙脚乱逼退寒气的护卫,反而身形一晃,步伐玄妙,如同鬼魅般带起一串淡淡的冰雾残影,瞬间绕过了那护卫,直接出现在了目瞪口呆、脸上兴奋之色尚未褪去就被惊恐取代的赵蟠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我爹是督粮……”赵蟠只来得及色厉内荏地吐出几个字,身体却因那扑面而来的冰冷杀意而僵硬无法动弹。
池晏殊抬手,动作看起来依旧不快,似乎只是想拍拍他那张令人厌烦的脸,或者他那身昂贵的锦袍。
但那萦绕着肉眼可见寒气、连精钢刀身都能瞬间冰封的手指,若是落在血肉之躯上……
就在那冰冷指尖即将触碰到赵蟠惨白脸颊的刹那——
“住手!孽障!你敢——”
一声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惊怒、恐惧与威严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从街道另一端炸响。
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慌甚至有些变调撕裂。
伴随着喝声,一股属于久居官位者、带着惶急情绪的威严气势如同决堤洪水般汹涌而来,虽然并非直接针对围观人群,却依旧让所有人感到呼吸一窒,心脏狂跳。
只见一顶四人抬的青呢官轿被猛地、几乎是粗暴地停下,轿帘“唰”地被一只颤抖的手狠狠掀开。
一个穿着深紫色官服、面容原本颇具威严、此刻却煞白如纸、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他官帽都歪了,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眼神死死地、惊恐欲绝地盯着池晏殊那只即将落下、散发着致命寒气的的手指,以及他面前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儿子赵蟠。
来人,正是赵蟠的父亲,扶摇城督粮官,赵启明。
“爹?!救……”赵蟠看到父亲,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刚喊出声,就被父亲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惊恐慌乱表情吓傻了。
那冷面护卫也趁机狼狈地退到一旁,拼命运功化去刀上和手上那跗骨之蛆般的可怕寒冰,脸色惊骇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状态明显不对的赵启明。
池晏殊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悠悠地收回手,散去了指尖那令人胆寒的寒气,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仿佛刚睡醒的样子,甚至还略带好奇和玩味地打量了一下冲过来的、仪态尽失的赵启明,仿佛在奇怪这又是哪一出闹剧。
赵启明根本顾不上什么官威仪态,几步冲到近前,先是无比惊怒地狠狠瞪了一眼那不成器、差点给家族招来灭顶之灾的儿子,然后竟在所有人惊愕欲绝的目光中,对着池晏殊,猛地、几乎是九十度地躬身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卑微:“下……下官赵启明,教子无方,犬子无知蠢钝,冲撞了池二公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下官……下官给您磕头了!求二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饶恕犬子这条贱命!饶恕我赵家上下!!”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因为打斗而喧闹的街口,此刻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天方夜谭的一幕。
位高权重、在这扶摇城也算是一号人物的赵督粮,竟然对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纨绔子弟的少年行如此前所未有、近乎奴颜婢膝的大礼?!还口称“下官”,尊称“二公子”?甚至用上了“罪该万死”、“磕头”、“贱命”、“高抬贵手”这样卑微到尘埃里的词句?!
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是皇亲国戚?!甚至是……
赵蟠彻底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对自己向来严厉、此刻却惶恐卑微得如同奴仆的父亲,又看看一脸无所谓、仿佛习以为常的池晏殊,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他,让他浑身冰冷,连颤抖都忘了。
池晏殊挑了挑眉,似乎对赵启明能认出自己有点意外,但也仅此而已。他掸了掸自己那月白云纹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依旧那副慵懒调调,甚至还带着点调侃:“哦?赵督粮?你认得我?”
赵启明保持着深度躬身的姿势,头几乎要碰到膝盖,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和鼻尖滑落,滴在青石板上:“下官……下官该死!下官去年年末曾随扶摇城守进京述职,有幸……有幸在宫宴远处,瞻仰过二公子您的风采……”
他哪里是瞻仰过风采,分明是那次宫宴上,他远远地、惊恐地见过这位连皇室子弟都敢戏弄、连他那位权倾朝野、镇守帝国北疆的父亲镇王爷都时常感到头疼的混世魔王是如何的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这位小爷怎么会悄无声息地跑到这扶摇城来?!
还偏偏被自己这个瞎了眼的蠢儿子给往死里得罪了!
一想到镇王府那在整个帝国都堪称滔天的权势,一想到这位二公子传闻中那喜怒无常、睚眦必报的性子,再想到自己儿子刚才差点……
赵启明就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若是这位爷真在自己地头上出了什么事,或者仅仅是心情不爽在他这扶摇城闹将起来,那他赵家的前程……甚至满门性命,恐怕都要到头了。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哦,这样啊。”池晏殊恍然,仿佛才想起有这么回事。
他随即用下巴指了指还在发懵等死的赵蟠,懒懒道,语气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赵大人是吧?你这儿子,挺有意思啊。光天化日,强抢民……呃,强抢茶馆座位不成,就纵容家丁行凶;被我随手打发了,转头就搬救兵、动兵刃来找场子,还要废了我。这扶摇城的王法,是姓赵吗?还是说,你们赵家已经能代表朝廷律法了?”
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调侃,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赵启明的心口上,字字诛心。
赵启明身体剧烈一颤,腰弯得几乎要折断,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下官教子无方,致使犬子无法无天,冲撞公子,皆是下官之罪!下官回去定当请出家法,严加管教!绝不轻饶!绝不轻饶!”
他说着,猛地直起身,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对着赵蟠厉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孽障!你这作死的孽障!还不给我跪下!向池二公子磕头赔罪!求二公子饶你狗命!”
赵蟠被他爹这状若疯魔的嘶吼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得生疼却也毫无感觉,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涕泪横流,再也说不出半句嚣张的话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求生本能,让他开始机械地磕头:“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小人瞎了狗眼!小人该死!饶命啊……”
池晏殊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赵蟠,又看看冷汗涔涔、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赵启明,觉得更加无趣了。
欺负这种货色,实在没什么成就感,反而显得自己掉价。
“行了行了,别磕了,吵得慌。”他摆了摆手,语气索然无味,仿佛驱赶苍蝇,“起来吧。小爷我没兴趣看他磕头,也没兴趣要他的命。”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浑身一松、几乎虚脱的赵启明,虽然没什么杀气,却让后者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管好你儿子,拴紧了,别放出来乱咬人。再有下次……”
他话没说完,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但这声轻哼,听在赵启明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不敢!绝对不敢再有下次!下官以性命担保!多谢二公子开恩!多谢二公子开恩!”赵启明连忙再次躬身,赌咒发誓地保证,心里恨不得立刻把赵蟠捆回家锁起来,这辈子都不让他出门。
“嗯。”池晏殊满意地点点头,也懒得再理会这对父子,打了个哈欠,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生死一线的一切只是一场无聊透顶的闹剧。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的人群,然后双手往脑后一背,晃悠悠地转身,竟是就这么自顾自地、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闲逛般走了。
留下赵启明父子呆立原地,一个面如死灰,心力交瘁,一个惊魂未定,瘫软如泥,以及一群面面相觑、内心震撼、议论纷纷的百姓。
赵家的脸面,今日在这扶摇城,算是被这位突如其来的池二公子踩进泥地里了。
远处,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白婉柔回头看到了这戏剧性且震撼的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合拢:“我的天……那位公子……他爹是王爷吗?赵蟠他爹可是督粮官,居然吓成那样……又跪又拜的……”
索蕾娜也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镇王府的二公子……这个身份,在华羽帝国确实堪称顶尖的权贵了。
她淡淡一笑,对犹在震惊中的白婉柔道:“走吧,豆花要凉了。”
“哦哦,对!豆花!”白婉柔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但眼神里还残留着对刚才那幕的极度震惊和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她忍不住一步三回头,看向池晏殊消失的方向。
而更远处,“忘忧居”茶馆二楼窗口,花时同醉摇着玉骨折扇,将楼下发生的一切,从冲突起到戏剧性终局,尽收眼底。他嘴角噙着一丝愈发玩味和深邃的笑容。
“镇王府的小冰疙瘩……呵呵,跑这儿来惹是生非。”他抿了口早已凉透的“雾里青”,目光再次饶有兴致地投向索蕾娜和白婉柔消失的街角,眼神闪烁,如同看到了绝妙棋局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