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广场事件的余波,在莫兰学院内部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明面上,学院管理层发布了措辞严谨的公告,将事件定性为“因核心符文阵年久失修,于超高强度能量负载下意外崩解所致”,并宣布将投入巨资全面检修学院所有大型法阵。
公告语气沉稳,措施果断,有效地安抚了大多数学生和教员的不安,将舆论焦点转向了对学院基础设施更新的期待上。
然而,在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圣灵塔深处,一间从未见于任何学院图纸的秘议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实质。
六位院长的身影环绕着一张古老的星木圆桌而坐,桌面上天然形成的纹路在柔和的魔法光晕下仿佛在缓缓流动。
墙壁上镶嵌的无数银色符文无声运转,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楚天舒坐于主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玄色劲装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形。
平日里那份游侠般的洒脱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沧桑、沉淀已久的威严与凝重。
“‘虚无之刺’已确认无误。沉眠教会此番手段,阴毒且精准,绝非寻常挑衅。其目标恐怕不止是制造混乱那么简单。”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沉稳,“内查可有进展?”
花时同醉罕见地没有摇动他那把玉骨折扇,而是将其平放于桌前。
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锐利如刀,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所有线索最终都指向后勤部一名叫卡姆·李的中级管事。此人三日前以‘回乡探亲’为由离校,现已下落不明。其居所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未留下任何直接证据。但追踪其魔法签名,最终消失于‘灰鼠巷’——与黑市毗邻之地。”
“卡姆·李,”伊亚拉冰冷的银色眼眸中似有细微的数据流光闪过,“档案记录平凡,入职十七年无显着功过,人际关系简单。以其能力,绝无可能独立完成如此精密的破坏并完美隐匿。学院肌体之内,必有更深、更隐蔽的蛀虫为其提供支持与掩护。”
“岂有此理!”桃红忍不住一拍桌子,酒红色的眸子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竟让这些藏头露尾的鼠辈在学院内酿成如此大祸!必须将他们连根拔起!”
莫辞轻轻抬手,一股温和的力量无声地抚平了空气中因桃愤怒而躁动的能量。
“桃红院长,息怒。”他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敌暗我明,若雷霆行动,恐打草惊蛇,令其隐匿更深。既已发现其踪迹,便可顺藤摸瓜。情报梳理与内部暗查,非花兄与伊亚拉院长莫属。”
飞琼肩头的雪白云雀发出几声清越的啼鸣,她天蓝色的眼眸望向虚空某处,空灵的声音响起:“危机已显,亦是我等涤荡尘埃之机。此番动荡,或可助学院焕发新生。”
“正是此理。”楚天舒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此事便由花兄与伊亚拉全力主导,暗中进行。其余诸位,需稳住明面局势,安抚师生,切勿令恐慌蔓延。至于沉眠教会……”
他声音渐冷,带着一丝凛然的杀意,“既然他们选择将手伸进莫兰学院,便要做好被彻底斩断的准备。大陆承平日久,或许有些人已经忘记了,圣灵会守护秩序的意志与力量。”
一项项指令被清晰而迅速地下达。
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开始悄然撒向学院的每一个角落,一场针对潜藏毒瘤的无声战争已然拉开序幕。
其间的波谲云诡与凶险,远非普通学生所能知晓。
而议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那个在危机中展现出不可思议力量的存在。
“……那么,关于索蕾娜。”楚天舒缓缓开口,这个名字让密室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复杂起来。
伊亚拉率先开口,语调依旧是那般冰冷的陈述,不带丝毫感情色彩:“观测数据已共享。疑似触及规则层面的操作,表现形式为局部范围内的能量与物质概念性湮灭。威胁等级评估:极高,因其原理与上限完全未知。潜在风险:不可控,不可预测。建议:立即提升至最高监控等级,严格限制其活动范围与接触人员,并制定多套应急管控方案,必要时可考虑先发制人。”
这是最符合逻辑与安全规范的判断。
“我反对!”桃红立刻出声,她看向伊亚拉,眼神坚定,“那孩子今天出手是为了救人!保护同学免于重伤!虽然方式……惊人了些,但其心可鉴!我们若因此反而去限制、监控她,与恩将仇报何异?这绝非莫兰学院的立身之道!更何况,”她话锋一转,露出些许狡黠与无奈,“‘先发制人’?伊亚拉,你真有把握能‘制’得住那种层次的力量吗?若操作不当,岂非硬生生将一位潜在的……呃,‘特殊存在’,推到对立面去?”
莫辞沉吟片刻,缓缓道:“桃红院长所言,不无道理。观其行止,她此前一直刻意隐匿,若非情势危急,危及身边之人,断不会显露分毫。此举乃善非恶。我等若反应过激,寒其心志,确有可能适得其反。然,其能力之骇人,远超我等认知范畴,完全放任自流,亦非负责任之举。此间分寸,极难拿捏。”
飞琼轻抚云雀羽毛,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穿透力:“她的灵魂之光,依旧澄澈平静,未见阴霾与戾气。恐慌、野心、杀戮之欲……这些负面情绪皆与她无缘。或许,维持现有的平衡与默契,静观其变,方是上策。过度的关注与试探,本身便会成为打破平静的涟漪。”
花时同醉此时方才悠悠开口,他重新拿起折扇,却并未打开,只是用扇骨轻轻点着桌面:“诸位,似乎忽略了一个关键。我们与那位小友,可是有过‘约定’的。她求清净,我等予她清净。今日之事,并非她主动打破约定,而是意外迫其出手,其结果更是避免了学院承受更大损失,于情于理,她并无过错,甚至……算得上有功。”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等若因此反而约束,岂非显得我等心胸狭隘、言而无信?与那些鬼蜮伎俩的沉眠教会相比,反倒落了下乘。”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再者,诸位莫非不觉得,有这样一个‘惊喜’藏在学院里,未来的日子会增添许多意想不到的趣味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规则的一种挑战和拓展。或许在某些我等力量难以触及的领域或时刻,她还能带来更大的‘惊喜’。”
楚天舒沉默地听着众人的意见,指节的叩击声停了下来。
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扫过圆桌,最终缓缓开口,声音沉凝而有力:“维持原议。观察为主,非必要不干预。但其能力终究超乎想象,诸位需心中有数,言行举止,皆需多一分考量与谨慎。尤其是你,花兄。”他看向花时同醉,“你与她还算有几分‘茶点之交’,这条线,便由你负责维系。分寸如何拿捏,你自行把握。切记,学院安危系于你我之身,一步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花时同醉“唰”地展开折扇,轻轻摇动,桃花眼中流光溢彩,恢复了那副慵懒风流之态,“于我而言,‘分寸’二字,早已刻入骨子里了。”
关于索蕾娜的处置,就在这微妙而谨慎的平衡中再次得到了确认。
院长们心照不宣,都将她视为一个需要最高级别关注、却又必须以最大诚意和耐心去对待的特殊存在,一个或许能带来威胁,但也可能带来转机的“静流”。
而在学生层面,波澜则以另一种更直观的方式扩散着。
安利普·隆·埃文斯彻底进入了“高度亢奋的研究状态”。他几乎动用了一切权限和资源,调取了广场周围所有能调取的魔法影像记录,疯狂演算模拟着当时的冲击力数据模型,甚至试图申请调用学院最深层的时空回溯法阵。
他数次前往E班宿舍楼试图“拜访”,均被索蕾娜以各种无懈可击的理由婉拒于门外。
然而,这位直觉系天才的执着超乎想象,他迅速转变策略,开始通过水晶板,持续向索蕾娜发送经过他“精密计算”的“惊吓后心理与生理协同恢复方案”,以及长达数万字的、关于“有限范围内概念性湮灭现象的理论可行性及其对现有魔法体系颠覆性影响”的学术论文草稿。
其信息轰炸的密度与深度,让索蕾娜不堪其扰,几乎忍不住要直接屏蔽他的通讯频道。
【赤丹,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对宇宙起源或者巨龙繁衍之类的问题产生同等兴趣?哪怕只有几天也好!】
【主人,根据目标行为模式分析,其对‘索蕾娜相关异常’的探究欲望已近乎执念,短期内的兴趣转移概率低于百分之三。建议您考虑物理隔绝方案,或尝试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学术关怀。】
艾莉·安娜·杜兰虽然接受了花山咲子的劝诫,没有主动去深究索蕾娜的秘密,但关注度却不可避免地显着提升了。
在公共课上,她的目光会更频繁地、不着痕迹地掠过那个银发身影;在餐厅偶遇时,她会更加自然地停下脚步,与E-107寝室的三位女孩寒暄几句。
她仔细观察,发现索蕾娜似乎真的对那日的惊险毫不在意,很快就彻底恢复了往日那种慵懒的、专注于美食与闲适的状态。这种近乎“没心没肺”的快速恢复能力,以及那份深藏不露的平静,反而让艾莉觉得更加深不可测。
金发少女心中的好奇与日俱增,一种模糊却强烈的预感在她心中萦绕——这位神秘的银发同学,绝非池中之物,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将成为搅动风云的关键人物。
而在E-107寝室内部,氛围则温馨得多。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对索蕾娜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她们真诚地将那神奇的一挡归功于“危机时刻爆发的勇气”与“难以置信的好运”。
共同经历的危险让三人的室友情谊变得更加牢固。
飞鸟井音开始私下为索蕾娜调制更多强健体魄、蕴养精神的药膳,月云归则在武技对练时,更加耐心地“分享”一些自己家族传承的、看似基础实则精妙的发力与闪避技巧,美其名曰“共同进步,下次再遇到危险,我们能跑得更快更稳”。
索蕾娜对此心知肚明,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温暖。
她欣然接受着这份质朴的关怀,只是偶尔会注意到,飞鸟井音给她带来的药汤里多了几味世所罕见的灵草,月云归“分享”的技巧中也隐隐透着某些高阶武技的影子。
她们正用自己笨拙而又真诚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想要帮助她变得“更强一些”。
这份毫无保留的善意,让见识过无数人心鬼蜮的索蕾娜,心中也泛起久违的暖意。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索蕾娜终于不堪安利普的信息轰炸和室友们“甜蜜的负担”,独自溜达到学院西侧的镜月湖畔散心。
夕阳将广阔的湖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微风拂过,带来沁人心脾的水汽与远山草木的清香。
她找了处僻静的临湖长椅坐下,抱着膝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享受着难得的、无人打扰的静谧。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她身旁坐下,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雅缥缈的桃花冷香。
“小友倒是寻得一处好所在偷闲。”花时同醉摇着玉骨折扇,笑眯眯地看着她侧脸,仿佛真是湖畔偶遇。
索蕾娜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湖面渐沉的落日上,懒洋洋地回应:“比不上花院长运筹帷幄,日理万机,还能分出心神来湖边赏景。”
“唉,劳心者治于人呐。”花时同醉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刚打发走一堆焦头烂额的麻烦事,脑子里塞满了阴谋算计,只好出来透透气,换换心境。恰巧见小友在此独对湖光山色,怎么?莫非还在思量前几天那场无妄之灾?”
索蕾娜微微侧过头,紫黑色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深邃难测的光泽:“风波不是已然平息了么?学院公告言明,乃是设备老化之故。”
“哦?当真如此认为?”花时同醉桃花眼弯弯,笑意更深,“可老夫怎么觉得,对某些人而言,那场风波所揭示的‘风景’,远比湖光山色更要引人入胜呢?余波荡漾,此刻或许方兴未艾。”他语带双关。
索蕾娜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愿此湖常静,波澜不兴。”
“我知。”花时同醉的语气难得收敛了几分玩笑,多了一丝郑重,“故此,‘他们’亦知。只要湖心那尾‘锦鲤’安然悠游,不兴风浪,‘他们’便乐意维持这湖面平静,甚至……”他略作停顿,扇尖轻点湖面方向,“还会代为驱赶一些不识趣、企图搅浑湖水,惊扰鱼儿清修的‘鹞鹰’。”
索蕾娜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是院长们经过商议后的最终态度,一份带着谨慎的尊重与互不打扰的默契,也是一份隐晦的承诺。
“如此甚好。”她简短的回应道。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坐在长椅上,望着最后一抹晚霞被墨蓝色的夜幕缓缓吞噬,星辰渐次点亮天穹。
过了一会儿,花时同醉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用扇子指向学院商业区的方向,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腔调:“说起来,七巷口那家老字号的‘蜜语坊’,近日新聘了一位从羽夏来的点心匠人,擅制一道唤作‘浮生若梦’的千层酥,据说口感如梦似幻,一抿即化,甜而不腻。可有兴趣一同去品鉴一番?容老夫做个东道。”
索蕾娜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那看似随意、实则蕴含深意的邀请笑容,忽然也弯起了嘴角,紫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戏谑:“好啊。不过……”她站起身,优雅地拂了拂裙摆,“若名不副实,下次院长您想寻我说话,便直说好了,不必总是以甜品为由头。”
花时同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妙哉!快人快语!那就如此说定了!”
一老一少,两个心思玲珑、各怀默契的存在,就这么并肩而行,踏着渐起的月色,朝着灯火阑珊的学院商业区信步走去。
他们的身影融入夜色,仿佛只是寻常的师长与学子,唯有湖面吹来的晚风,知晓那平静之下所涌动的暗流与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与平衡。
镜月湖依旧平静,倒映着漫天星辰。
但湖底深处,某些东西已然不同。
暗流仍在涌动,但至少在可见的范围内,一种新的、微妙的平衡正在逐渐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