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学院深处,一座并不起眼、甚至有些过于朴素的白石塔楼顶层。
这里与外界想象的圣灵会院长议事厅的庄严奢华截然不同。
没有高悬的华丽吊灯,没有冗长的魔法会议桌,也没有堆积如山的古籍卷轴。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开阔的圆形空间,穹顶是透明的魔法结界,可以直接仰望星空。
地面铺着柔软的、不知名兽皮缝制的地毯。
房间中央是一个下沉式的区域,摆放着几个看起来就极为舒适宽大的软榻和靠垫,围绕着一张低矮的、由整块温润玉石打磨而成的茶案。
茶案上,一套紫砂茶具正冒着袅袅热气,旁边散落着几碟精致的、明显出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点心。
有华羽风格的荷花酥,有格兰帝国的奶油松饼,甚至还有几串日利亚风味的糯米团子。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茶香、淡淡的点心甜香,以及……六道若有若无、却足以让寻常强者窒息的浩瀚气息。
索蕾娜被一位沉默的奥术仆役引到这里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茶话会”景象。
她没有再穿那身E班的训练服或不起眼的深色长裙,而是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亚麻长袍,银白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
脸上那惯常的、或懵懂或惊慌的表情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淡然,紫黑色的眼眸如同深潭,倒映着穹顶的星光。
她缓步走下下沉区域的台阶,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六位。
楚天舒依旧一身玄色劲装,像个潇洒的江湖客,正盘腿坐在一个软榻上,拿着酒葫芦自斟自饮,见到她来,咧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花时同醉自然是那副骚包模样,靛蓝长衫衣襟微敞,玉骨折扇轻摇,桃花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笑意,用扇子指了指身边空着的一个位置:“哟,小友来了?坐坐坐,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伊亚拉·蒙德·埃文斯坐在阴影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偶尔抬起那双银色的、毫无波澜的眼睛时,才能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厚皮古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桃红正捏着一块荷花酥小口吃着,看到索蕾娜,酒红色的眸子亮了一下,笑嘻嘻地招手:“快来尝尝!我从华羽宫廷御厨那儿‘顺’来的配方,好吃不腻!”
莫辞温和一笑,执起玉壶,娴熟地斟了一杯清茶,推到空位前的茶案上:“索蕾娜小姐,请用茶。此茶有静心凝神之效。”
飞琼最为安静,她坐在窗边的一个垫子上,一只通体雪白、尾羽极长的灵雀停在她指尖,她轻轻抚摸着灵雀的羽毛,天蓝色的眼眸安静地看向索蕾娜,微微颔首。
索蕾娜走到那个空位坐下,姿态放松自然,仿佛真是来参加老友聚会。
她端起莫辞推来的茶杯,嗅了嗅茶香,然后轻轻啜饮一口,点头致意:“好茶。多谢莫辞院长。”
没有惊慌,没有拘谨,更没有伪装出来的怯懦。
这种自然而然的平静,反而让原本准备看她些许窘态的花时同醉和桃红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和更浓的兴趣。
“亚沙斯那小子,隔着封印都在跟我们嚎,说你欺负他。”楚天舒放下酒葫芦,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点调侃,“还说你把冰渊恶灵砍了,珠子随手送人,就为了抢那点蚕丝做衣服?”
索蕾娜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冰蚕丝夏天穿着凉快。那颗珠子华而不实,于我无用。至于亚沙斯……”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差点冻坏我的房子,关他三年禁闭,已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
这番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冻结一个帝国、斩杀S级恶灵、处置精灵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伊亚拉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有意思。”伊亚拉首次开口,声音低沉平稳,银色眼眸看向索蕾娜,“你看似未动用魔力或元素之力。你的力量体系,并非艾索伦德已知的任何一种。”
这才是今天“茶话会”的核心。
索蕾娜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力量的表现形式不同,根源未必有异。院长又何必执着于形式?”
“说得好听!”桃红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凑近一些,酒红色的眼睛里满是好奇,“那你‘归’的是个什么‘根’?给我们露一手瞧瞧?不用多,就……把我这块饼干变成金子怎么样?”
她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块其貌不扬的小饼干,递过来,眼神狡黠。
索蕾娜瞥了那饼干一眼,没接:“点石成金,不过是对物质粒子结构的低级重构,于修行无益,桃红院长若缺钱,我倒是可以介绍几个地下钱庄的门路,利息还算公道。”
桃红:“……”她噎了一下,气鼓鼓地收回饼干,“谁缺钱了!小气!”
花时同醉用扇子掩着嘴,笑得肩膀抖动。
莫辞温和地打圆场:“索蕾娜小姐见解独到。不知对‘音律通心’有何看法?”他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一划,一道清越悠扬、直透心扉的音波无声荡开,带着安抚与探查的微妙力量。
索蕾娜端坐不动,那音波触及她周身尺许,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连她的一根发丝都未曾拂动。
她淡淡道:“音律是桥,心是岸。桥修得再精美,若岸不动,亦是徒劳。莫辞院长的桥很美,但我的岸,暂时不想被外人踏足。”
莫辞眼中闪过一抹惊异,随即化为欣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的试探被轻易化解,甚至得到了一个颇具哲理的回应。
飞琼指尖的灵雀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一股无形的、源于灵魂层面的召唤波动如同轻柔的网,罩向索蕾娜,并非强制契约,更像是一种亲和与吸引,试图与她建立一丝微妙的灵魂链接。
索蕾娜甚至没有看那灵雀一眼,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那灵魂波动靠近她时,仿佛遇到了一片虚无之海,深邃广阔,却没有任何可以着力或链接的点,最终无声无息地消散。
“灵魂浩瀚,自成天地。”飞琼轻声开口,天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了然与震撼,“并无契约的空隙。”她收回了灵雀,表示不再试探。
楚天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突然道:“打一场?”
索蕾娜终于看向他,摇了摇头:“不打。没好处,还容易拆了你的学院。维修费很贵。”
楚天舒一噎,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也是。亚沙斯修他那冰窟窿就花了不少钱。”
花时同醉终于放下了扇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索蕾娜,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纯粹的戏谑,而是带着一种平等的、甚至略带探究的认真:“小友,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艾索伦德大陆突然出现你这样的存在,就像平静的湖面砸进一座山,想不注意都难。亚沙斯虽然聒噪,但也算把我们当自己人才嚎那几嗓子。我们几个老家伙,活了太久,难得有点新鲜事,难免心痒。”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稍微郑重了些:“至少目前看来,你对我们、对学院,并无敌意。甚至……还间接帮了点小忙。我们只想确认这一点,并希望……这份‘无恶意’能持续下去。当然,作为交换,只要不触及学院根本,在这莫兰城内,你可以享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和……‘清净’。”他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索蕾娜听懂了。
这是摊牌,也是某种程度的认可和……交易。
他们不深究她的根底,她维持表面的平静,双方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行点方便。
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很……有趣。”她拿起一块奶油松饼,咬了一口,“只要没人主动来找麻烦,我会一直是武师系E班的索蕾娜·丽塔·爱德文。”
这个回答,让六位院长神色各异,但都似乎松了口气。
和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立场不明的存在做邻居,能维持现状是最好的结果。
“那就说定了!”花时同醉立刻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嘻嘻地给她添茶,“以后这种‘茶话会’多来几次?顺便交流一下‘养老心得’?”
索蕾娜咽下松饼,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站起身:“看心情。点心不错,茶也不错。下次可以让厨房多准备点咸口的。走了。”
说完,她对着六人微微颔首,算是告别,然后转身,步伐悠闲地沿着台阶向上走去,白色的袍角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奥术仆役无声地出现,为她引路离开。
等她走后,顶层沉默了片刻。
“怎么样?”楚天舒灌了口酒,问道。
“深不可测。”伊亚拉言简意赅,合上了手中的古书。
“她的力量……很奇怪,仿佛不存在,又仿佛无处不在。”莫辞沉吟道。
“灵魂强得离谱!”飞琼轻轻摇头。
“好玩!比逗亚沙斯好玩多了!”桃红眼睛发亮。
花时同醉摇着扇子,笑得像只偷到了鸡的狐狸:“我就说吧,是‘同道中人’,就是比我们……可能‘道’更远一点。放心吧,只要咱们不主动去掀她的底,她乐得在我们这儿扮猪吃老虎、体验生活呢。以后学院里有什么‘奇怪’的小事,比如哪个沙袋又莫名其妙碎了,哪个不长眼的又‘幸运’地踩到香蕉皮摔晕了,睁只眼闭只眼就好。”
众人闻言,皆是无语,但也都默认了这个处理方式。
索蕾娜走出白石塔楼,夜风拂面,带着学院特有的草木清香。
【搞定。】她在心里对赤丹说。
【主人,他们信了?】
【信不信不重要。】索蕾娜步履轻快,朝着E班宿舍区走去,【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我暂时无害。这就够了。以后只要不过分,应该能清静一段时间了。】
【那安利普少爷那边……?】
【他?】索蕾娜想起那个直觉敏锐的贵族少爷,嘴角微勾,【那是另一回事。直觉系……最麻烦了。不过,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她的身影渐渐融入莫兰学院的夜色中,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下课晚归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