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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里绫华追到枫丹时,空正欣赏林尼兄妹的魔术表演。

她笑容完美如昔,指尖却掐得他生疼:“空大人,您不该抛下我。”

派蒙发现绫华总在深夜凝视空熟睡的面容。

“您永远属于我。”水下遗迹里,绫华割断空的逃生绳索。

枫丹的海水冰冷刺骨,她却用最温柔的声音呢喃:

“这样您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

枫丹廷的空气永远浮动着水的清冽与蒸汽的微尘,湿润地贴在皮肤上。

露景泉边,水雾氤氲,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数跳跃的虹彩。空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中央那片小小的舞台上。

林尼,那位枫丹最负盛名的魔术师,正微微欠身,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优雅微笑。

他指尖轻轻一捻,一枚闪亮的摩拉凭空出现,引得围观的孩子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琳妮特站在他侧后方,像一尊精致的人偶,湖水蓝的长发纹丝不动,猫耳般的发饰微微抖了一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翡翠色眸子精准地扫过人群,偶尔在空的方向短暂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接下来,一点小小的火焰魔术,献给远道而来的朋友们。”

林尼的声音清朗,带着魔术师特有的蛊惑力。

他打了个响指,一簇金红的火焰倏然从他掌心窜起,活泼地跳动。

那火焰并不灼热,反而有种奇异的温暖感,映照着他含笑的眉眼。

空看得入神,枫丹的魔术确实别具一格,与提瓦特其他地方的风格截然不同。

派蒙飘在他肩膀旁边,手里还捏着半块刚买的精致小蛋糕,奶油沾在嘴角,眼睛瞪得溜圆,含糊不清地赞叹:

“哇!好厉害!比璃月那个变戏法的老头强多啦!”

空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想替派蒙擦掉嘴角的奶油。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点白色时,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刺入他后颈的皮肤。

像一片冰冷的雪花,倏然落进温热的领口,瞬间融化,却留下清晰的战栗。

他下意识地回头。

露景泉弥漫的水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水光潋滟的背景中,一抹纯白的身影亭亭而立。神里绫华。

她穿着稻妻风格的素雅和服,银白的长发在枫丹湿润的风中纹丝不乱,发髻上点缀的椿花依旧鲜妍欲滴。

她站在那里,宛如一幅从浮世绘中走出的工笔美人,完美得不真实。

阳光穿透水雾,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她微微歪着头,唇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无可挑剔,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隔着人群,精准地锁定了他,里面盛满了温润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最柔和的溪水。

“空大人。”她的声音透过喧闹传来,清晰、温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如同碎冰轻碰琉璃盏。

她莲步轻移,枫丹廷的石板路似乎也因她的到来而变得温润。

人群仿佛被她的气场所慑,下意识地为这位气质卓绝的异国大小姐让开一条缝隙。

她径直走到空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稻妻礼。

动作流畅优雅,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到毫厘,仿佛经过千百次的演练。

“终于找到您了。”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漾着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悦,像初雪消融后映着晴空的湖泊。

她自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要去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

指尖冰凉。

那触感并非寻常的微凉,而是带着某种深海般的、沁入骨髓的寒意。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攥住了空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空瞬间蹙起了眉,感觉腕骨像是被冰凉的铁钳狠狠夹住,尖锐的痛感直冲神经。

她的指腹紧紧压在他的腕脉上,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

那不是恐惧的颤抖,更像是一种竭力压抑、濒临失控的兴奋与力量。

这力道与她脸上那完美无瑕、温婉如春水的笑容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割裂。

“您不该抛下我。”绫华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每一个字音都裹着枫丹湿润的空气,温软地送入他的耳中。

然而,那攥住他手腕的冰冷手指,却传达着截然相反的信息,像一条毒蛇无声的绞杀。

她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明媚动人,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影,如同平静湖面下急速游过的巨大鱼影,带着令人心悸的占有欲。

空的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投入了冰封的深潭。眼前的绫华,熟悉又陌生。

那笑容依旧美丽,却失去了往日在稻妻社奉行府邸中那种带着距离的、令人安心的清冷感。

此刻的笑容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完美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试图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手腕上的力道却纹丝不动,反而更紧了一分。

“绫华?”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怎么来了枫丹?社奉行那边……”

“一切安好,劳您挂心。”绫华飞快地截断他的话,笑容加深,眼底的暗影却似乎更浓稠了些,

“正是事务处理完毕,才特意前来枫丹寻您。

旅途漫长,思念……实在难熬。”

她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那姿态楚楚可怜,仿佛真的饱受相思之苦。

可那只攥紧的手,却如同宣告所有权的冰冷烙印。

派蒙终于从魔术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小蛋糕都忘了吃,飘到两人中间,看看空明显僵硬的脸色,又看看绫华那完美得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绫……绫华?你也来枫丹玩啦?刚才林尼的魔术好精彩!那个火……”

“派蒙。”绫华的目光终于从空脸上移开,落到派蒙身上,笑容依旧温婉,却像是隔了一层薄冰,

“旅途辛苦,想必你也饿了。枫廷的‘歌剧院蛋糕’很有名,我请客,如何?”

她另一只空闲的手极其自然地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派蒙的小脑袋,动作看似亲昵,派蒙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感觉那只手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气。

“呃……好,好啊!”派蒙眨巴着眼睛,看看空,又看看绫华,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让她的小翅膀都扑扇得有些不自在。

她本能地觉得,此刻答应下来,让空和绫华单独相处一会儿,似乎不是个好主意,但绫华小姐的邀请……拒绝的话好像更奇怪?

空看着派蒙被绫华用一块蛋糕轻易支开,心头的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迅速扩大。

绫华的目光再次落回他脸上,那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专注得近乎贪婪,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吸进去,牢牢锁住。

“空大人,”她的声音放得更轻,几乎只剩下气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脊背发麻的黏稠感,

“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她微微踮起脚尖,靠近他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说出的话语却带着深海般的寒意,

“这一次,您不会再有机会……从我眼前消失了。”

攥住他手腕的手指,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肤。

那温柔的宣判,比枫丹最凛冽的海风还要冰冷。

枫丹廷的夜晚,被无数蒸汽路灯和霓虹招牌渲染成一片迷离的蓝紫色。

歌德大酒店顶层的套房,视野极佳,能将枫丹廷繁华的夜景与远处幽邃的海面尽收眼底。

露台上晚风习习,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干杯!”娜维娅豪爽地举起手中的高脚杯,里面盛着枫丹特产的起泡酒,细密的气泡欢快地上升,

“为了远道而来的朋友,也为了我们刺玫会今天又成功调解了一起纠纷!”

她金色的卷发在夜风中活泼地跳跃,笑容爽朗。

“敬友谊!”林尼微笑着举杯,动作优雅得体。琳妮特只是平静地举了举她的果汁杯,猫耳般的发饰在灯光下微微反光,目光扫过坐在空旁边的神里绫华。

空也举起杯子,杯中的果汁映着露台暖黄的灯光。

他手腕上,白天被绫华攥紧的地方,皮肤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隐痛。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目光落在身边的绫华身上。

她正用一把小巧精致的银叉,极其缓慢地切割着盘子里一块淋着莓果酱的甜点。

动作一丝不苟,每一次切割的角度、大小都近乎完美。

她微微侧着头,认真听着娜维娅说话,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偶尔轻轻点头回应,仪态无可挑剔,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诠释着“社奉行白鹭公主”应有的风范。

“绫华小姐真是优雅啊,”娜维娅放下酒杯,由衷地赞叹,“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稻妻的贵族小姐都像你这样吗?”

“您过誉了,娜维娅小姐。”绫华放下银叉,用餐巾极其优雅地轻按了下嘴角,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没有一丝多余,

“稻妻自有稻妻的风仪。枫丹的热情与活力,也让我印象深刻。”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空放在桌面的手,以及他手边那杯喝了一半的果汁。

那眼神专注而幽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不安的粘腻感,仿佛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完好无损。

空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他端起果汁喝了一口,试图掩饰那份不自在。

果汁冰凉,却压不住心底升起的那股寒意。他看向对面的林尼和琳妮特。

林尼正与娜维娅谈笑风生,眼神却敏锐如鹰隼,在掠过绫华时,带着一丝职业魔术师特有的、评估般的锐利。

而琳妮特,那双平静的翡翠色眸子,似乎正穿透绫华完美无瑕的社交面具,落在更深层的东西上。

“说起来,绫华小姐这次来枫丹,是有什么特别的计划吗?”

林尼状似随意地开口,指尖把玩着一枚不知何时出现的摩拉,硬币在他指间灵活地翻滚跳跃,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绫华冰蓝色的眼眸转向林尼,笑容温婉依旧,如同精心雕琢的瓷器:

“主要是为了探望空大人。他旅途劳顿,我……放心不下。”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和担忧,“另外,也想领略一番枫丹独特的文化与景色。听说枫丹科学院的水下遗迹探索技术非常先进,令人向往。”

“水下遗迹?”空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他记得绫华虽然剑术高超,但水性似乎并不算特别好。稻妻多山多岛,但并非以潜水见长。

“是的呢,”绫华迎上他的目光,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为实质,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着,

“空大人对探索未知总是充满热忱。能与您一同见证枫丹水下世界的奇观,想必会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那细微的动作,与她温婉的语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琳妮特的目光落在绫华那只微微用力的手上,又缓缓移开,端起自己的果汁杯,安静地啜饮了一口,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一切尽在观察之中。

晚宴在一种表面和谐、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酒店奢华的套间内,派蒙早已哈欠连天,抱着一个蓬松的羽毛枕头,在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含糊地嘟囔着:

“呼……好困……绫华也早点休息哦……”

话没说完,小脑袋一歪,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发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

“晚安,派蒙。”绫华站在床边,声音轻柔得如同叹息。

她看着派蒙毫无防备的睡颜,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壁灯光线下,沉淀出一种奇异的、近乎非人的平静。

那目光里没有温情,更像是在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的状态。

空也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绫华那冰火两重天的态度,让他心力交瘁。

“你也早些休息吧,绫华。”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倦意,“你的房间在隔壁……”

“空大人,”绫华打断他,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她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脸,壁灯的光线勾勒着她完美的下颌线,也加深了她眼底那片深不可测的幽蓝。

“您看起来很疲惫。请让我……照顾您。”她的语气是陈述句,而非询问。

不等空回答,她已转身走向套间内的小吧台。那里摆放着酒店提供的精致茶具和一些饮品。

她选了一套白瓷茶具,动作行云流水地开始准备。

烧水、温杯、取茶……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优雅,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空看着她专注沏茶的侧影,那份完美无瑕的仪态,在寂静的深夜里,非但没有带来安宁,反而滋生出一股更深的寒意。

他坐在沙发上,身体有些僵硬,手腕上那隐隐的痛感仿佛又在提醒着他什么。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枫丹廷迷离的夜景,试图平复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冽而略带奇异的冷香飘来。

绫华端着一个白瓷茶杯,走到他面前,轻轻蹲下。

她的动作放得极慢,像怕惊扰了什么。杯中是浅碧色的茶汤,几片嫩绿的茶叶在清澈的水中舒展沉浮。

“请用,空大人。”她双手捧着茶杯,递到他面前。

她的指尖在杯壁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她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的脸,冰蓝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深海的漩涡,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令人窒息的专注和期待。

那眼神太过炽热,太过粘稠,仿佛他不是在喝茶,而是在进行某种至关重要的仪式,而她则是唯一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空犹豫了一下,那茶香中似乎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属于茶叶本身的冷冽气息。

但在她如此专注的凝视下,拒绝似乎会引发更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伸手接过茶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那寒意让他微微一颤。

“谢谢。”他低声道,将茶杯送到唇边。茶水温热,入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冲头顶的清凉感,瞬间驱散了部分疲惫,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恍惚的困倦。

意识仿佛被温水包裹,缓缓下沉。

他勉强喝了几口,放下茶杯。

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绫华那美丽的面容在壁灯的暖光中晃动、重叠。

沉重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再也无法抵抗,身体一软,靠在沙发背上,沉入了无梦的黑暗。

房间里只剩下派蒙细微的鼾声,和壁灯灯丝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嗡鸣。

绫华依旧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静静地凝视着空沉睡的侧脸。

他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所有防备和疏离,显得异常温顺。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壁灯的光线似乎又暗了一些。

绫华缓缓地、无声地站起身。她走到空的身前,微微俯身。

阴影笼罩下来,将沉睡的旅行者完全覆盖。她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夜露般的凉意,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抚上空的额头,沿着他英挺的眉骨,滑过紧闭的眼睑,描摹过高挺的鼻梁,

最后,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占有欲,轻轻拂过他微张的、温热的嘴唇。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轻微,冰蓝色的眼眸在阴影中亮得惊人,像两点永不熄灭的幽蓝鬼火,里面燃烧着一种病态的痴迷和满足。

那目光贪婪地舔舐过空沉睡中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彻底镌刻进灵魂深处。

“真安静……”她近乎无声地呢喃,声音轻得像情人最私密的耳语,却带着深海般的冰冷和粘稠,“就这样……一直在我身边,多好。”

她的指尖停留在空的唇上,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渴望。

她缓缓低下头,银白的长发如瀑般垂落,发梢几乎要触碰到空的脸颊。

她靠近他,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近到能数清他每一根睫毛。

“您永远……”她冰凉的唇瓣,带着一种决绝的占有欲,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印在空的额心,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属于我。”

那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在寂静的房间里幽幽回荡,随即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直起身,后退一步。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幽蓝,在黑暗中无声地翻涌。

她像一个最忠诚的守夜人,静静地站在沉睡的旅行者身边,目光片刻不离,仿佛这就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窗外枫丹的霓虹透过薄纱窗帘,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如同深海巨兽斑斓而冰冷的鳞片。

派蒙是被一阵强烈的口渴感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蓬松的羽毛被子里钻出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枫丹廷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条微弱变幻的彩色光带。

她揉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空睡的那张沙发。

沙发上空无一人。

“空?”派蒙小声叫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没有回应。她有些疑惑,飘下床,想去客厅找点水喝。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刚走到连接客厅的拱门边,派蒙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空依旧沉睡着,躺在宽大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而神里绫华,就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

她背对着拱门的方向,坐姿端正得如同在参加稻妻最庄重的茶会,腰背挺直,银白的长发在灯光下流淌着柔顺的光泽。

她微微侧着头,正专注地凝视着沙发上沉睡的旅行者。

派蒙的角度,只能看到绫华小半边侧脸。那冰蓝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种非人的、玻璃珠般的无机质光泽。

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专注。

那目光像是无形的刻刀,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描摹着空沉睡的轮廓——他舒展的眉宇,紧闭的眼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派蒙的小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差点溢出的惊呼死死堵了回去。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让她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冻僵了。白天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在此刻被眼前这静谧到诡异的一幕无限放大、凝固,变成了一种具象的恐惧。

她看到绫华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那只手,纤细、白皙,指尖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它悬停在空脸颊上方几寸的地方,微微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和一种更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渴望。

指尖的颤抖幅度极小,却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仿佛下一秒,那只手就会不顾一切地落下,紧紧抓住,再不松开。

时间在死寂中仿佛凝固了。

派蒙屏住呼吸,小小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冷汗浸湿了后背。她一动不敢动,生怕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都会打破这诡异的平衡,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终于,那只悬停在半空的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极其缓慢地、带着无限的不甘和眷恋,垂落下来。

绫华依旧保持着那个凝视的姿势,如同化作了一尊美丽的冰雕,只有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蓝,在无声地翻涌着、咆哮着。

派蒙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无声的恐怖,她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后退去,脚底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

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卧室门板,她才猛地一个激灵,用尽全身力气,像一条受惊的小鱼,无声而迅疾地滑回床上,

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紧紧裹住,只留下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卧室门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奢华的套房。

空在一阵头痛欲裂中醒来。他揉着额角,感觉身体异常沉重,像是宿醉未醒,但昨晚他明明只喝了几口绫华泡的茶。他坐起身,薄毯从身上滑落。

“空!你醒啦!”

派蒙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脸上堆满了过于灿烂的笑容,眼底却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担忧,“快起来快起来!娜维娅说今天带我们去枫丹科学院参观!可好玩了!”

她的小手用力抓着空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

空有些困惑地看着派蒙反常的热情,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客厅。

绫华正坐在靠窗的小圆桌旁,姿态娴静地用着早餐。她面前摆着一杯红茶和一小碟精致的点心。阳光洒在她身上,银发如同流淌的月光,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圣洁而安宁。她听到动静,抬起头,对空露出一个温婉柔和的微笑,冰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如同最纯净的冰川融水。

“空大人,早安。昨晚休息得可好?”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那笑容完美无瑕,那问候体贴入微。与昨夜昏黄灯光下那如同幽灵般守候的身影,判若两人。

空看着那明媚如初雪的笑容,感受着派蒙抓着自己胳膊那几乎要嵌进肉里的小手,再回想昨夜那杯茶后诡异的沉睡和此刻的头痛,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早安,绫华。还好。”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茶杯上,“只是……头还有些沉。”

绫华端起自己的红茶,优雅地啜饮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动作流畅自然。

“或许是初到枫丹,水土有些不服,加上昨日旅途劳顿。”

她温声道,眼底是纯粹的担忧,“今日我们去科学院,那里空气流通,视野开阔,或许能让您感觉好些。”

她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素色外衣,动作从容:

“我去准备一下,稍后楼下见。”她经过空身边时,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如同雪后初晴的松林。

直到门轻轻合上,派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小手拍着胸口:“吓……吓死派蒙了……”

空看着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几乎已经看不见、却依旧隐隐作痛的指痕,眼神彻底沉了下来。那杯茶,那沉睡,派蒙的恐惧,绫华完美面具下冰冷的指尖和昨夜那贪婪的凝视……

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他越来越无法回避的、令人心悸的事实。

枫丹科学院,坐落于枫丹廷西北方一处伸入海中的巨大岩岬之上。

宏伟的建筑群以白色巨石和闪亮的金属框架构成,充满了蒸汽朋克与未来主义交织的奇异美感。

巨大的齿轮在建筑外墙上缓缓转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

高耸的烟囱喷吐着白色的蒸汽,与远处海面的薄雾融为一体。

娜维娅作为东道主,热情地介绍着科学院引以为傲的各类项目:

自动机械工坊里,齿轮咬合的咔哒声不绝于耳;

星象观测穹顶下,巨大的镜片反射着幽光;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矗立在悬崖边缘、如同钢铁巨兽般伸向深海的庞大设施——水下勘探平台“深渊回响”。

巨大的金属支架深入波涛之下,粗壮的管道和缆绳如同巨兽的血管与神经,连接着平台中央一个缓缓旋转的、发出低沉嗡鸣的球形舱体。

海风带着咸腥味和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翻飞。

“这就是我们最尖端的‘水行探测单元’!”娜维娅指着那庞大的球形舱,语气充满自豪,

“配备最新的元素力抗压屏障和维生系统,能安全抵达并探索许多以前无法企及的深海遗迹!今天算你们运气好,正好有一批研究员准备下潜到‘沉眠之庭’遗址附近采集样本,我们可以通过观测窗看到实时的水下画面!”

林尼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些复杂的仪表和闪烁的信号灯:

“真是令人惊叹的工程造物。枫丹在机械与炼金术上的造诣,果然名不虚传。”

琳妮特则安静地站在稍远处,目光落在平台边缘翻涌的海浪上,又缓缓移向站在空身边的神里绫华。

海风撩起绫华银白的发丝,她微微眯着眼,眺望着幽蓝深邃的海面,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也倒映着那片无尽的深蓝,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向往的专注。

“沉眠之庭……”绫华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缥缈,

“听起来……是个充满秘密的地方呢。”

她转过头,看向空,脸上绽开一个期待的笑容,如同冰层上骤然盛开的雪莲,美丽却带着寒气,

“空大人,您也一定很想近距离看看那些失落于深海的遗迹吧?那一定……非常震撼。”

她的笑容明媚,眼神却像无形的钩子,牢牢锁住空。

那目光中的期待太过炽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黏稠感,让空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

空还没回答,派蒙已经抢先一步,小手紧紧抓住空的披风后摆,小脸皱成一团,声音因为紧张而尖细起来:

“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派蒙听说深海里有很可怕的大海兽!还有……还有水压会把我们压扁的!”

她拼命摇头,小翅膀都跟着紧张地扑扇,“空,我们就在上面看看好不好?”

“噗嗤。”娜维娅被派蒙的样子逗笑了,“放心啦小派蒙!‘水行单元’的安全系数可是经过无数次验证的!

而且这次下潜的深度是安全区,只是去外围采集一些样本,不会有危险的。

观测窗的画面可是实时传输,比任何冒险故事都精彩哦!”

林尼也微笑着安抚:“派蒙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枫丹的科技确实值得信赖。

而且,”他话锋一转,指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枚枫丹硬币,灵活地在指间翻转,

“有我们这么多人看着,还有琳妮特在,她的观察力可是很敏锐的。”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绫华。

琳妮特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目光重新落回探测单元的控制台上。

就在这时,控制台方向传来一阵短促的蜂鸣和操作员清晰的指令声:“‘深渊回响’准备就绪!各单位注意,舱门即将关闭!下潜倒计时开始!”

巨大的球形舱体发出沉闷的机械运转声,厚重的合金舱门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缓缓合拢,严丝合缝。

透过舱壁上几块巨大的、镶嵌着特殊透明材料的观测窗,可以看到里面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几名研究员正在做最后的设备检查。

舱内柔和的蓝光照亮了他们严肃而专注的脸。

嗡——!

低沉的震动声陡然增强。连接平台的粗大缆绳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庞大的球形舱体开始缓缓下沉,搅动起平台周围白色的浪花。

“开始了!”娜维娅兴奋地指着平台边缘一个巨大的悬浮光幕。

光幕上清晰地分割出几个画面:舱内研究员的实时影像,以及从舱体外部多个角度拍摄的、正迅速被幽蓝海水吞没的景象。

空也被眼前这科技与深海交织的奇景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压下了心头的阴霾。

他走近光幕,看着画面中舱体外的景象迅速变化。

浅海的阳光还能穿透下来,形成道道摇曳的光柱,照亮游弋的鱼群和色彩斑斓的珊瑚。

但随着下潜深度增加,光线迅速减弱,四周被一种静谧而神秘的深蓝色所笼罩。

派蒙虽然害怕,也忍不住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吸引,飘在空旁边,小嘴微张,紧张又好奇地盯着光幕。

绫华站在空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她似乎对光幕上的画面兴趣不大,目光更多地停留在空的侧脸上,看着他专注的神情。

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满足的弧度,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幽蓝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无声地荡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那目光粘稠而专注,仿佛眼前这个人,才是这深海奇观中唯一值得她凝视的珍宝。

“真美……”她近乎无声地低语,不知是在说这深海,还是眼前的人。

下潜平稳进行。光幕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一片深邃的、几乎化不开的浓蓝。

偶尔有形态奇特的深海生物拖着点点荧光,在探照灯光柱的惊扰下,惊慌地游过镜头。

舱体内部画面显示,研究员们正操纵着机械臂,小心翼翼地采集着岩石样本和一种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奇异水草。

“深度:1200寻(枫丹水下单位)。接近目标区域‘沉眠之庭’外围缓冲区。”操作员沉稳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光幕上舱体外部的一个镜头画面猛地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画面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一片快速移动的巨大阴影!

那阴影轮廓模糊不清,但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瞬间掠过镜头,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什么东西?!”一个研究员惊恐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了出来。

“保持镇定!可能是大型深海生物,被灯光惊扰了!继续作业!”另一个沉稳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

平台上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娜维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紧紧盯着光幕。林尼指间翻转的硬币也停了下来。琳妮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所有画面。

空的心也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向前一步。

就在这紧张的时刻,一只冰凉的手,悄无声息地、极其自然地滑入空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那触感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刺穿了空的神经。

是绫华。

她不知何时已经紧贴在他身侧。她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担忧,冰蓝色的眼眸望着光幕,仿佛也被那突然出现的阴影所惊吓。

但她的手指,却异常有力,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紧紧地扣住空的手,指甲几乎要陷入他的皮肉。

那力道之大,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奇异的……兴奋?

“别怕,空大人。”她侧过头,靠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低语,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话语的内容却带着深海般的寒意,

“我会……保护您。”她扣紧的手指,像冰冷的铁箍,将他的手牢牢锁住。

那突如其来的阴影带来的惊吓,瞬间被掌心这冰冷而强硬的触感所覆盖。

空猛地转头看向绫华。她正专注地看着光幕,侧脸线条完美,长睫微颤,仿佛真的在为那未知的深海威胁而忧心忡忡。

只有空能感受到,那紧扣的手指里蕴含的,绝非保护,而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宣告。

光幕上的阴影没有再出现,舱内也恢复了平稳作业。

但那短暂的惊鸿一瞥和掌心冰冷的触感,如同两道烙印,深深烙在空的心头。

他试图抽回手,绫华的力道却纹丝不动,反而更紧了一分。她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来,里面清晰地写着:别动。

直到下潜任务顺利完成,球形舱体开始回收,缆绳发出沉重的绞盘声,绫华才仿佛松了一口气般,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松开了手。

她对着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如同冰雪消融:

“太好了,平安无事。”

空看着自己掌心被掐出的几道清晰的红痕,再看向绫华那毫无破绽的、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美丽笑容,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深海更甚,彻底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笑容,比任何深海巨兽的阴影,都让他感到彻骨的恐惧。

枫丹科学院惊心动魄的参观之后,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如同湿冷的雾气,笼罩在空和派蒙心头,挥之不去。

绫华依旧是那位完美的“白鹭公主”,举止优雅,言谈得体,对枫丹的一切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欣赏。

然而,她无处不在的目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带着冰冷粘稠感的关注,以及每一次看似随意的肢体触碰中蕴含的强硬力道,都像细密的针,不断刺穿着空的神经。

派蒙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但凡绫华靠近,她就会下意识地缩到空身后,小翅膀紧张地扑扇,连平时最爱的枫丹甜点都失去了吸引力,小脸总带着点恹恹的苍白。

“旅行者!派蒙!”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略显沉闷的早餐气氛。

娜维娅一身利落的劲装,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跳跃着活力,大步流星地走进歌德大酒店的餐厅,

“好消息!我托朋友弄到了几张‘巡轨船环城游览’的贵宾票!就在今天下午!茉洁站出发,这可是欣赏枫丹廷全景和露景泉喷发奇景的最佳路线!怎么样,一起去散散心?”

她热情地发出邀请,眼神扫过空和派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巡轨船?好耶!”派蒙第一个跳起来,小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神采,暂时冲淡了眼底的阴霾,

“派蒙要去!听说船上有超好吃的限定点心!”

她的小手兴奋地挥舞着,仿佛抓住了一根逃离压抑的救命稻草。

空也正需要一些能转移注意力、并且是公共场合的活动,立刻点头:“太好了,谢谢你,娜维娅。”

绫华放下手中的银质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按了按嘴角,冰蓝色的眼眸扫过娜维娅手中的船票,唇角弯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

“环城游览?听起来令人心旷神怡。能领略枫丹水都的全貌,也是难得的体验。”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空身上,带着柔和的暖意,“能和空大人一同欣赏美景,再好不过了。”

她的语气温婉自然,仿佛真的只是期待一场普通的观光。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空短暂相接时,空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幽暗光芒,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那眼神仿佛在说:无论你去哪里,都逃不开我的视线。

下午的阳光正好,将枫丹廷的白色建筑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

茉洁站人头攒动,华丽的巡轨船“流水宫号”如同一座移动的白色宫殿,停泊在宽阔的运河码头上。

船体线条流畅,装饰着金色的枫丹纹章和闪亮的镀铬部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穿着笔挺制服的船员正在引导乘客有序登船。

娜维娅、林尼、琳妮特、空、派蒙和绫华一行人在贵宾通道登上了顶层甲板。

这里视野开阔,摆放着舒适的藤编座椅和小圆桌,铺着洁白的桌布,已有侍者准备好精致的茶点和饮品。

汽笛长鸣,“流水宫号”平稳地驶离码头,沿着贯穿枫丹廷的主运河缓缓前行。

两岸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咖啡馆,挂着各色招牌,行人如织,充满了水都特有的悠闲与繁华。

微风拂面,带着运河特有的湿润水汽和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派蒙很快就被甲板一侧提供的、做成各种可爱海洋生物形状的限定点心吸引了,暂时忘记了烦恼,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在点心台前飞来飞去,小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林尼倚在船尾的栏杆上,欣赏着两岸不断后退的风景,姿态放松。

琳妮特则选择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捧着一杯果汁,目光平静地扫视着河面和对岸的建筑,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扫描仪。

娜维娅热情地充当着导游,指着远处一座高耸的、如同巨大竖琴般的建筑:

“看那边!那就是枫丹歌剧院!晚上有灯光的时候才叫漂亮呢!还有那边,是蒸汽鸟报社的总部……”

空靠在船头附近的栏杆上,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份难得的轻松里。

运河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如同铺洒了无数碎金。

然而,那份如影随形的寒意并未远离。

绫华就站在他身边,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而略带奇异的冷香。

她没有说话,只是和他一样,望着前方开阔的水道,但她的存在感却异常强烈。

她的目光虽然投向远方,但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他调整站姿时肩膀的耸动,他随着船只轻微晃动而扶住栏杆的手——似乎都能瞬间牵引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种无形的、密不透风的笼罩。

“空大人,”绫华忽然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缥缈,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枫丹的水,真是奇妙。”

她没有转头,依旧望着前方,“它无处不在,连接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温柔地托举着一切……

却又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能将最坚固的磐石也冲刷磨蚀,最终……融为一体。”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诗意的感慨,尾音却拖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粘稠感。

空的心猛地一沉。他听懂了那话语下冰冷的潜台词。他转过头,看向绫华。

她似乎被河岸某处吸引了目光,侧脸线条在阳光下近乎完美。

阳光似乎能穿透她白皙的肌肤,却无法融化她眼底深处那层永不消散的寒冰。

就在这时,船只转过一个平缓的弯道。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如同蓝宝石般纯净的湖泊映入眼帘。

湖泊中心,正是枫丹廷的地标——露景泉。此刻,泉眼中心的水流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强、翻涌,水面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

“快看!露景泉要喷发了!”娜维娅兴奋的声音传来。

船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泉眼中心的水流骤然变得狂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低沉而震撼的轰鸣,一道粗壮无比的水柱如同挣脱束缚的银龙,裹挟着磅礴的力量和漫天的水雾,冲天而起!直射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阳光穿透升腾的水雾,折射出无数道绚丽的彩虹,如同天神泼洒的颜料,横跨在喷涌的水柱周围。

漫天晶莹的水珠如同碎钻般纷纷扬扬洒落,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水声轰鸣,彩虹环绕,水雾弥漫,构成了一幅动人心魄的自然奇观。乘客们纷纷发出惊叹,举起留影机拍摄。

派蒙也看呆了,小嘴张成o型,连点心都忘了吃:“好……好厉害!”

就在这壮丽奇景达到巅峰,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吸引的瞬间——

“空大人!”

绫华的声音陡然在空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变调的急促!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瞬间刺穿了水声和惊叹声!

空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回头!

只见绫华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总是盛满温婉的冰蓝色眼眸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纯粹的、令人心碎的惊恐!

她的身体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向后倒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推了一把!

她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宽大的和服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整个人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脆弱白蝶,眼看就要翻过那并不算高的船头栏杆,坠向下方的运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空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怀疑,什么恐惧,什么冰冷的预谋,在这一刻被那双眼眸中纯粹的、濒临毁灭般的惊恐彻底击碎!

那是人类面对死亡时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做不得假!

“绫华——!”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冲破喉咙。空的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如同离弦之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前扑去!

他完全忘记了危险,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眼中只剩下那个即将坠落的纯白身影!

他的指尖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勾住了绫华飞舞的衣袖!

嗤啦——!

昂贵的丝绸在巨大的冲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但这微不足道的阻力,加上空拼尽全力的拉扯,终于让绫华下坠的势头猛地一滞!

“抓住我!”空嘶吼着,另一只手也死死抓住了绫华冰凉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往回拽。他的半个身体已经因为巨大的冲力探出了栏杆,重心摇摇欲坠!

“空!” “旅行者!”娜维娅、林尼和派蒙的惊叫声同时响起。

船上的混乱瞬间爆发。尖叫声、呼喊声、奔跑声混作一团。附近的乘客惊恐地后退,船员们则奋力向船头挤来。

绫华的身体悬在栏杆外,被空死死抓住。冰冷的运河水汽扑面而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

她仰着头,望着上方空因极度用力而扭曲、涨红的脸庞,那双盛满惊恐的冰蓝色眼眸深处,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极快地掠过一丝得偿所愿的、近乎疯狂的幽暗光芒。

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空……大人……”她的声音虚弱而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冰冷的水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我……我好怕……”

她反手也死死抓住了空的手臂,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力量。

“别怕!抓紧!我拉你上来!”空咬着牙,手臂的肌肉贲张到极限,青筋暴起。

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和腰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恐怖的重量和冲力一起拖入冰冷的河水中。

“坚持住!”林尼沉稳的声音响起。他和几名强壮的船员终于冲到了近前。

林尼毫不犹豫地俯身,双手如同铁钳般紧紧抓住了空腰间的衣服和皮带。

另外几名船员则七手八脚地抓住了空的手臂和肩膀,还有人试图去够悬在外面的绫华。

“一!二!三!拉——!”

众人齐声发力。强大的力量终于将悬在生死边缘的两人猛地拖回了甲板!

砰!砰!

空和绫华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浑身脱力,手臂和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那是肌肉过度拉伤和被绫华指甲刺破的伤口在叫嚣。

绫华则蜷缩在他身边,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她死死抓着空的衣襟,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压抑而破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泪水迅速浸湿了他胸前的布料。

那哭声充满了后怕、委屈和无助,肩膀一耸一耸,单薄得令人心碎。

“没事了……没事了……绫华,没事了……”空喘着气,下意识地抬起剧痛的手臂,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笨拙地拍抚着,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惊魂未定。

此刻,什么怀疑都被这真实的眼泪和颤抖冲垮了。他只看到一个受惊过度、需要安慰的脆弱女孩。

娜维娅、林尼和派蒙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情况。

“天哪!吓死我了!怎么回事?”娜维娅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绫华小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林尼蹲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绫华。

“空!你没事吧?你的手在流血!”派蒙急得快哭了,指着空手臂上被绫华指甲抓出的几道血痕。

绫华从空怀里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起来楚楚可怜到了极点。

她微微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我……我没事……谢谢……谢谢大家……”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空脸上,充满了无尽的依赖和后怕,“是……是空大人……救了我……”她说着,又将脸埋回空的怀里,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轻颤。

林尼的目光在绫华身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向惊魂未定的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琳妮特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翡翠色的眸子如同冰冷的镜头,将绫华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滴眼泪滑落的轨迹,都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巡轨船之旅在一种沉重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回到歌德大酒店,娜维娅立刻联系了医生为两人检查。

医生诊断空是肌肉拉伤和皮外伤,需要静养几日。绫华则被诊断为惊吓过度,情绪不稳,开了些安神的药物。

套房的客厅里,气氛压抑。派蒙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娜维娅一脸担忧地在客厅踱步。林尼靠墙站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若有所思。琳妮特则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

医生离开后,绫华坚持要照顾空。她端着一杯温水,里面融化了医生开的安神药粉,走到空的卧室门口。

“空大人,”她的声音轻柔而虚弱,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试探,

“药……我放在这里了。您……好好休息。”

她将水杯放在门边的矮柜上,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望着靠在床头的空。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睛因为哭过而微微红肿,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脆弱、感激和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像一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小鹿。

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谢谢。”空的声音有些疲惫,看着门口那抹单薄的身影,想到她在船上那濒死的惊恐和此刻的脆弱,心头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愧疚和复杂的情绪淹没。

或许……真的是意外?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绫华微微点了点头,唇边勉强挤出一丝虚弱的笑容,那笑容脆弱得如同即将碎裂的薄冰。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空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千言万语般的感激与依恋,然后才慢慢地、脚步有些虚浮地转身,走向隔壁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门外走廊壁灯柔和的光线被切断。

门内。

神里绫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脸上所有脆弱的、惊恐的、楚楚可怜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所有的泪光都已干涸,只剩下纯粹而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平静。

没有波澜,没有情绪,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掌控和满足。

她微微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的指尖。指尖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她“慌乱”中抓破空手臂时留下的。

她将染血的指尖缓缓送到唇边,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病态迷恋的虔诚,轻轻舔舐了一下。

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

绫华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的、无声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深海般的幽暗和一种得偿所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餍足。

计划……很顺利。

露景泉惊魂后的几天,表面风平浪静。空在娜维娅和林尼兄妹的坚持下,留在歌德大酒店静养。派蒙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小脸上总是带着警惕,尤其在绫华出现的时候。

绫华则表现得异常“体贴”和“克制”。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紧贴,而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按时送来医生开的药和清淡的食物,动作轻柔,言语温婉,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一丝因为“连累”了空而产生的、令人心软的愧疚。

她甚至主动减少了在空房间里停留的时间,每次放下东西,简单询问几句,便温顺地离开,将空间留给空休息。

这种转变,配合着她依旧苍白脆弱的脸色和偶尔流露出的不安,像一层精心编织的柔软丝网,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一点点地消磨着空心中筑起的堤防。

每一次她安静地放下水杯,低声说一句“请多保重”,那脆弱又懂事的模样,都让空心底的怀疑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融化一角,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增长的、沉重的愧疚感。

或许……那真的只是一场可怕的意外?

自己之前的那些猜测,对一个刚刚经历了生死惊吓、又如此依赖自己的女孩来说,是否太过冷酷无情了?

“空,”林尼在探望时,曾私下里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提起,“琳妮特那天……似乎看到绫华小姐在栏杆边,自己绊了一下裙角?”他指尖把玩着一枚枫丹硬币,眼神带着探究。

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维护:

“不,当时太混乱了,谁看得清?而且她离我那么近,如果是自己绊倒,我肯定能感觉到。她……是被推下去的。”

他说得斩钉截铁,脑海中再次浮现绫华坠下前那惊恐绝望的眼神,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林尼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只是那枚硬币在他指间翻转的速度快了几分。

几天后,空手臂的擦伤基本结痂,肌肉的酸痛也缓解了大半。

天下午,娜维娅再次来到酒店,带来了一个消息。

“科学院那边的水下勘探队,在‘沉眠之庭’外围的断崖带,发现了一些新的岩层构造,怀疑可能通往遗迹更深层的区域!”

娜维娅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他们需要一位经验丰富、身手敏捷的冒险家协助进行初步的近距离探查和样本采集!

报酬非常丰厚!我就立刻想到你了,旅行者!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水下遗迹?”空的眼睛亮了起来。

探索未知的本能瞬间被点燃,将连日的压抑都冲淡了不少,“没问题!我去!”

长时间的静养几乎让他骨头都生锈了,他迫切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不行!太危险了!”派蒙立刻尖叫着反对,小脸煞白,“空你伤还没好利索呢!而且……而且……”

她惊恐地瞥了一眼安静坐在旁边沙发上看书的绫华,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

深海、水下、遗迹……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她本能地感到极度不安。

绫华合上手中的书——那是一本介绍枫丹风物志的精装画册。

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望向空,里面没有反对,只有一丝淡淡的、恰到好处的担忧:

“空大人想去的话……请务必小心。”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支持,“您的实力,我从不怀疑。只是……深海莫测,请一定……以安全为重。”

她的目光落在空的手臂上,那里还缠着薄薄的绷带,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疼惜。

“我会小心的。”空点点头,因为绫华的理解和支持,心头莫名地轻松了一些,

“派蒙,别担心,这次只是协助探查外围,不是深入遗迹核心。而且有科学院的专业设备和人员保障。”

“那……那派蒙也要去!在船上等你!”派蒙还是不放心,鼓起勇气说道。

“好。”空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出发的时间定在第二天清晨。科学院的“深渊回响”平台再次成为出发地。

气氛比上次参观时凝重了许多。

巨大的球形舱体“水行单元”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连接着数条粗壮的缆绳和复杂的供氧管道。

穿着全套深蓝色潜水装备的研究员和技术人员正在做最后的检查,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海水混合的冷冽气息。

空也换上了一套贴身的、带有元素力抗压符文的黑色潜水服,外面套着轻便的护甲,腰间挂着防水照明灯、采样袋和一把短匕。

科学院的首席勘探员,一位名叫博诺尔、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拿着一个平板终端,对着空和另外两名同样装备的助手讲解着任务细节和注意事项。

“……目标区域在断崖带下方约200寻处,编号c-7区域。

那里的岩层有异常的能量读数和新暴露的缝隙。

你们的任务是确认缝隙的走向、稳定性,采集缝隙边缘的岩石样本和任何附着的新生物种。

特别注意,那片区域水压变化复杂,有潜流,务必保持通讯畅通,随时报告情况!

安全绳就是生命线!明白吗?”博诺尔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的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

“明白!”三人齐声回答。

派蒙和娜维娅、林尼、琳妮特站在平台安全区的观测窗旁,紧张地看着他们。

派蒙的小手紧紧抓着娜维娅的衣袖,小脸绷得紧紧的。

绫华也站在一旁。她没有像派蒙那样表现出明显的焦虑,只是安静地注视着空。

她穿着一条素雅的淡蓝色长裙,海风吹拂着她的银发和裙裾,让她看起来像一株临水而立的清冷百合。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一种难以解读的、深海般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仿佛有巨大的漩涡在无声地酝酿。

空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对派蒙他们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那缓缓打开的球形舱门。

“空大人。”绫华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平台的嘈杂和海风。

空脚步一顿,回头。

绫华走上前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停下。

她抬起手,掌心托着一个小小的、用深蓝色防水布缝制的御守,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精致的椿花。

“请……带上这个。”

她将御守递过来,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他,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纯粹的、令人无法拒绝的祈愿,“愿它能……护佑您平安归来。”

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纯粹,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孤注一掷般的托付。

空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接过那个小小的、还带着她掌心微凉温度的御守,点了点头,郑重地将其放进潜水服内衬贴近胸口的口袋里。“谢谢,绫华。我会的。”

他转身,大步走进了那冰冷的金属舱体。

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绫华站在原地,望着那紧闭的舱门,望着连接舱体、深深扎入幽蓝海水的粗壮缆绳。

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她毫无波澜的脸颊。

她缓缓抬起刚才递出御守的那只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短暂接触的触感。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深海的漩涡无声地加速了旋转,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死寂的决绝。

“深渊回响”在低沉的嗡鸣和蒸汽喷涌声中,开始缓缓下沉。

缆绳绷紧,搅动起白色的浪花。巨大的球形舱体很快被幽蓝的海水吞没,只在海面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冰冷。

这是空进入深海后最直接的感受。

即使有特制的潜水服和元素力屏障阻隔,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依旧透过装备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唯一的光源是头盔上的强光灯,刺破浓稠如墨的黑暗,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灯光所及之处,是嶙峋怪异的黑色礁石,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缓慢蠕动的暗紫色沉积物。

偶尔有形态扭曲、拖着惨白荧光的深海生物被灯光惊扰,惊慌失措地窜入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诡异光带。

通讯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和博诺尔模糊的指令声:“……单元已稳定……位置……c-7……区域……确认……开始作业……”

“收到。”空简短地回复,稳定住身形,抵抗着随深度增加而越发明显的潜流拉扯。

他打开腰间的照明灯,一道更强烈的光束射出,扫向前方如同巨兽獠牙般狰狞的断崖带。

巨大的岩壁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和深邃的孔洞,仿佛通往未知的深渊。

另外两名助手已经各自选定方向,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岩壁,利用工具采集样本。

空的目光被断崖带中部一道新裂开的缝隙吸引。

那道缝隙比他预想的更宽更深,像一道丑陋的伤疤撕裂在岩壁上。

缝隙边缘的岩石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被强大力量撕裂的棱角,不同于周围被海水缓慢侵蚀的圆润。

更让他注意的是,缝隙内部似乎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稳定的冰蓝色幽光,如同黑暗中沉睡巨兽的心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博诺尔,发现目标缝隙。宽度约三寻,深度目测未知。

内部有异常能量读数,呈……冰元素反应。”空一边汇报,一边谨慎地操控着潜水服的推进装置,缓缓靠近那道裂缝。

越是靠近,那股纯粹而熟悉的冰寒气息就越发清晰。

这气息……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绫华。

他下意识地隔着潜水服,碰了碰内衬口袋里那个小小的御守。

“冰元素?”博诺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兴奋,“确认读数!记录位置!小心靠近!采集边缘样本!”

“明白。”空将照明光束对准缝隙深处。那冰蓝色的幽光在强光下并不刺眼,反而像一层薄纱,温柔地弥漫在缝隙内部。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工具钳夹住一块缝隙边缘凸起的、颜色深黑的岩石。就在他用力撬动岩石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通过水体传导,直接震入空的耳膜!不是岩石断裂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金属机括被触发!

空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

然而,晚了!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强大的排斥力场毫无征兆地从缝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深海巨兽无形的怒吼!这股力量并非物理冲击,而是纯粹的元素排斥,带着刺骨的冰寒和狂暴的斥力!

轰!

空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万吨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潜水服的元素力屏障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尖鸣,瞬间明灭不定!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猛地向后推去!

他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被那股狂暴的斥力狠狠甩向身后的黑暗深渊!

“呃啊——!”剧烈的撞击和翻滚让他眼前一黑,头盔狠狠撞在一块坚硬的礁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通讯器里瞬间充满了刺耳的电流噪音,博诺尔焦急的呼喊变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旅行者!报告……情况!……力场……干扰……强……”

眩晕和剧痛让空的意识一阵模糊。

他强忍着呕吐感,奋力稳住身形。头盔的照明灯在刚才的撞击中闪烁了几下,变得有些昏暗。

他发现自己被那股斥力推离了断崖带,陷入了一片更加空旷、深邃的海域。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巨口。

“安全绳!检查安全绳!”博诺尔的声音在噪音中艰难地传来。

空心中一凛,立刻低头看向自己腰间。

那条连接着“水行单元”、象征着生命保障的粗壮合成纤维安全绳,此刻正软绵绵地垂落在他身侧,末端……是光滑平整的断口!

断口处的纤维呈现出一种被瞬间高温熔断后又急速冷却的焦黑结晶状!

不是被岩石磨断的!是被某种锋利无比、蕴含强大力量的东西瞬间切断的!

一股比深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空的全身!这绝不是意外!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上方断崖带一片礁石的阴影中滑出,缓缓降落到他的面前。

深蓝色的海水背景中,那抹素白的身影显得如此突兀,却又诡异得和谐。神里绫华。

她没有穿戴任何潜水装备,甚至没有氧气瓶。

一身稻妻风格的素白襦袢和绯袴,在巨大的水压和冰冷的海水中,衣袂却如同在空气中般轻柔地飘拂着。

银白的长发在她身后如同海藻般散开,丝丝缕缕,在头盔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一层凝实而纯粹的冰蓝色元素力光晕包裹着她全身,隔绝了海水的侵蚀和水压的恐怖,让她如同降临深海的冰雪女神。

她悬浮在空面前,冰蓝色的眼眸穿透昏暗的海水和潜水头盔的面罩,精准地锁定了他震惊的瞳孔。

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海般的、令人绝望的死寂。她缓缓抬起手,手中握着的,正是空无比熟悉的武器——雾切之回光。

修长的太刀在深海幽暗的光线下,刀身流动着冰冷刺骨的寒芒,仿佛能冻结灵魂。

刀尖,正稳稳地指向他腰间那条断裂的安全绳。

“空大人。”她的声音,没有借助任何设备,却清晰地、如同魔咒般直接传入空的脑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温度,“您看……多么安静。”

她微微歪着头,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深藏的病态痴迷和疯狂占有欲,终于毫无保留地、赤裸裸地燃烧起来,如同地狱的鬼火,照亮了这片绝望的深海。

“这样……”她红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如同最温柔的诅咒,裹挟着冻结一切的寒意,“您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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