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凌晨一点半,你把电脑合上,豆浆杯底还沉着一圈白膜,像没来得及逃走的星屑。窗外那棵“缓星”树被夜风吹得哗啦啦响,叶片银白,闪一下,再闪一下,像在给黑夜挠痒,又像在催你赶紧睡。
可你刚躺下,胸口的小灯忽然亮了三下——那是“后人生”系统发来的暗号:有新人到站,需要接。
你叹了口气,翻身坐起,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你走到阳台,抬头看天——东边最亮的那颗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你,像在说:别装死,起来干活。
你笑,小声嘀咕:“知道了,副驾影子先生。”
你披上外套,拿上钥匙,轻手轻脚出门。电梯坏了,你爬下七层楼梯,每一步都开出一朵指甲盖大的小灯,像给黑夜装感应器。小区门外停着一辆小巴,车头挂着目的地——
【此刻】
【副标题:把余生写成短篇】
车窗透出暖光,像移动的小屋。你拉开门,驾驶座的人回头,冲你抬帽檐——星野。
“姐,上车,今天只跑一站。”
你坐进副驾,发现后排已经坐着三个陌生人:一个穿校服的女孩,一个戴安全帽的大哥,一个拄拐的老奶奶。他们胸口都亮着一盏小灯,只是亮度不同,像电量不足的台灯。
星野解释:“系统说,你是‘接引人’,负责把他们送到‘短篇起点’,让他们把余生写成三百字,亮一下就好。”
你点点头,这份工作你熟——三百字,刚好够把一生的褶皱熨平一个角。
六十三
小巴启动,没有轰鸣,只有心跳声,像四颗心脏同时打拍子。星野把方向盘交给你:“我今天当售票员,你开车。”
你愣:“我不会开。”
“会写就会开。”他指仪表盘——那是空白文档,光标一闪一闪,像催促。你把双手放上去,文档立刻浮出文字:
【起点:缓岛公交站】
【终点:短篇起点】
【乘客:3】
【要求:每人写三百字,写亮,写真,写完下车】
你踩下“回车键”,小巴嗖地窜出去,车窗外的夜景被拉成一条光的丝带,像有人把城市当毛线团,随手一扯。
第一站,校服女孩。
她走到车厢中央,脚下自动升起一张课桌,桌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早”字。她拿起笔,却迟迟不落,眼泪先掉下来:
“我得了骨癌,医生说我等不到高考,可我想考完,哪怕只写一道选择题。我把化疗当早读,把点滴当倒计时,把痛当错题本。今天,我交卷——余生最后一道题:亮一下,就好。”
她写完,纸面浮出一朵小灯,灯心是一根圆珠笔,笔帽开着,像要接着写。车门“嘶”地开,一条红毯铺出去,尽头是考场,桌椅摆得整整齐齐,监考老师冲她招手。
她冲你鞠躬,下车,背影瘦得像一张草稿纸,却写满了答案。
六十四
第二站,戴安全帽的大哥。
他摸摸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又塞回去,咧嘴笑:“我盖了二十年楼,把城市盖高,把自己盖矮。去年,我从脚手架掉下来,安全绳救了我的命,却勒断了我的勇气。今天,我写封顶——”
他提笔,字写得又大又糙:
“我把砖块当字,把水泥当标点,把安全帽当标题。我盖过商场、学校、医院,却盖不出一个家。现在,我给自己盖最后一层——亮一下,就好。”
纸面浮出一盏小灯,灯心是一顶微型安全帽,帽檐写着:已验收。车门开,尽头是一处工地,搅拌机轰隆隆转,工人们冲他喊:“老哥,来浇顶!”
他拍拍你的肩,下车,背影宽厚,像一堵承重墙,终于把自己砌进城市的肋骨。
六十五
第三站,拄拐的老奶奶。
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旧梳子,梳齿缺了三根,却梳得一丝不苟。她声音轻,却像风铃:
“我年轻时是邮递员,骑着二八杠,把别人的思念送到门口,却把自己的思念丢在路上。今天,我写最后一封信——”
她提笔,手有点抖,字却端正:
“我把信纸当天空,把邮票当星星,把邮戳当句号。我寄过喜帖、讣告、情书、欠条,却从没寄出‘我想你’。现在,我寄给自己——亮一下,就好。”
纸面浮出一盏小灯,灯心是一枚微型邮票,票面印着一棵缓星树。车门开,尽头是一条乡间小路,二八杠自行车靠在树下,邮差包鼓鼓囊囊,像装满了月光。
她冲你点头,下车,背影佝偻,却像一封信,终于投进自己的信箱。
六十六
乘客走完,车厢空了,文档自动保存,光标停在最后一行:
【共亮三下,已收录。】
星野把方向盘交回给你:“回程,你写终点。”
你写下:
【终点:回家路】
小巴掉头,车窗外的夜景重新拼合:高楼变矮,马路变窄,灯光变软,最后停在缓岛小区门口。
你下车,星野在车窗里冲你挥手:“姐,下次见,列车长说,以后每季度都跑一趟,你继续当接引。”
你笑:“工资呢?”
“照旧,一口免费呼吸,一颗星。”
车门合上,小巴开走,像把一段夜带走。你站在原地,抬头看天——东边泛起鱼肚白,最亮的那颗星闪一下,再闪一下,像打卡。
六十七
你爬回七层,每步依旧开小灯,却不再灭,它们连成一条微光小道,像给黑夜留的应急出口。
进屋,你把电脑打开,新建文档,敲下标题:
《短篇起点:亮三下》
正文只有三行——
女孩写:交卷,亮一下。
大哥写:封顶,亮一下。
奶奶写:寄信,亮一下。
你敲完,文档自动保存,右下角跳出提示:
【已收录:3】
【共鸣:+3001】
【利息:满天星】
你合上电脑,去阳台。缓星树正开花,风一吹,银白花瓣雪一样落在窗台,像给黑夜挠痒。你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在手心亮一下,再灭,却留下一行小字:
【用完啦?那就亮着吧。】
你笑,把花瓣夹进《亮一下》的扉页,转身去睡。
梦里,你站在一条极长的站台上,乘客排成队,他们胸口都亮着小灯,灯心却是一张张空白纸。你冲他们喊:
“写吧,写亮,写真,写完下车——亮一下,就好。”
列车进站,车门打开,你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半。
你笑,轻声说:
“下一站,‘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