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行。
岁岁无意识地拨弄着身旁一颗金苹果，视线再次幽幽地落在树下那人身上。
溯妄闭目躺在摇椅上，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已然入定，但岁岁分明看见，在她目光投去的瞬间，青年人鸦羽般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在装睡，狐狸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
这三天来，她试过各种方法接近：装可怜、卖萌、甚至故意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打滚露肚皮，可溯妄始终不为所动。
别说扒他衣服“双修”了，就连靠近他身边都成了奢望。
必须换个策略。
岁岁冥思苦想，忽然，她灵光一闪。
这玉瑶峰终年冰封，溯妄整日不是睡觉就是喝茶，他肯定没尝过“糖衣炮弹”的滋味。
“糖衣炮弹”这个词，还是她从师姐们闲聊时学来的。
其实岁岁与无极道宗弟子们的亲近，也并非一蹴而就。
当初她刚在后山落脚时，曾有男弟子发现这只灵秀可爱的小狐狸，便想捉了她去讨心仪师妹的欢心。
可岁岁从小机敏，见势不对撒腿就跑，从没让任何人得逞过。
她越是难捉，反而激起了更多弟子的好胜心，陷阱、诱饵、围追堵截……花样层出不穷。
奈何岁岁的天赋能力恰好克制这些手段，阵法困不住她，幻术迷不住她，她每次她都灵巧地避开陷阱，顺走诱饵，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弟子。
直到一位师姐改变了策略。
那日，师姐提着一只油纸包的烧鸡，大大方方坐在后山石头上，朝着岁岁躲藏的方向晃了晃。
“小狐狸，想吃吗？过来让我摸摸，烧鸡就归你。”
岁岁在树丛后咽了咽口水，那烧鸡的香味简直无孔不入。
从那以后，宗门弟子们恍然大悟：既然抓不住，那就“收买”。
于是岁岁的储物戒里，烧鸡、点心、灵果渐渐堆积如山，而她则用偶尔的亲近蹭蹭手、躺平任撸换来了长期的“饭票”。
在岁岁心里，烧鸡是全天下最美味的食物，溯妄整日喝那寡淡的茶，若将烧鸡奉上，他定然会被这“糖衣炮弹”攻陷吧？
就在她暗自盘算时，树下的溯妄不知何时已变出一张寒玉小几。
茶壶白烟袅袅，他修长的手指提起壶柄，琥珀色的茶汤倾入白瓷杯中。
岁岁蹲在枝头看着，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
三天了，这人除了茶水，竟什么都没入口，太可怜了。
她轻盈跃下黄金树，四爪落在雪地上悄无声息，一步一步，她走得优雅矜持。
溯妄端起茶杯，余光扫见那团白色身影靠近，神色未动。
岁岁在离他三步处停下，从颈间储物戒中掏出一只油光发亮的烧鸡，连带着青瓷碟子，小心翼翼地推到小几边缘。
烧鸡还冒着热气，表皮焦黄酥脆，香气霸道地冲散了茶香。
溯妄眼皮都没掀。
他竟然……不喜欢？
小狐狸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跳上小几，当着溯妄的面抱起烧鸡就啃。
一边啃，一边用那双狡黠的狐狸眼偷瞄他，眼神里写满了“这么好吃你都不心动？”的挑衅。
溯妄对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那张毛茸茸的小脸上，心思简直一目了然。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故意皱起眉头，佯装不悦。
在岁岁期待的目光中，他放下茶杯，轻啧一声：“茶泡浓了。”
岁岁的心“咯噔”一下沉到谷底。
烧鸡攻势失败,她沮丧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鸡腿，开始抓耳挠腮。
既然他喝茶……那喝茶应该配什么来着？
小爪子扒拉着储物戒，神识探入那个被精心规划过的空间。
炼制这枚戒指的弟子为了讨她欢心，特意在内部做了分区：左边是各种肉类熟食，右边是点心零嘴，中间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点心……对了！师姐们喝茶时，总会配些精致的点心！
岁岁眼睛一亮，开始往外掏东西。
第一盘是桂花定胜糕，米粉蒸制，做成花瓣形状，顶端点着金黄的糖桂花，甜香扑鼻。
溯妄原本平静的面容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
岁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顿时来了劲头。
第二盘是荷花酥，酥皮层层叠叠，炸开后形似绽放的荷花，内馅是红豆沙混着莲蓉，精巧得让人舍不得下口。
溯妄的眉梢又动了一下。
第三盘、第四盘……岁岁像变戏法般，把储物戒里的点心一股脑往外搬：
梅花香饼——薄如蝉翼的酥皮裹着梅子酱，酸甜开胃；
茯苓夹饼——两片米纸般的薄饼夹着雪白的茯苓膏，清淡养生；
枣泥山药糕——枣泥的浓甜与山药的清润完美融合，做成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形状；
玫瑰乳酪酥——西域传来的做法，乳酪的醇厚与玫瑰的芬芳交织；
琥珀核桃——糖浆熬得恰到好处，裹着香脆的核桃仁，晶莹剔透如琥珀；
蜜渍金桔——小金桔用蜂蜜浸泡多日，甜中带着一丝微苦的回甘……
最后，连岁岁自己都数不清端出了多少碟。
小几上除了茶壶茶杯占据的一隅，其余地方全被点心盘占满，层层叠叠，甚至有几碟不得不放在旁边的雪地上。
于是玉瑶峰出现了这样一幅奇景：银装素裹的冰天雪地中，玄衣青年慵懒地靠在寒玉椅上，挑眉看着小几上那只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小白狐。
而他们周围，点心盘环绕，甜香弥漫。
溯妄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点心，许多都是山下老字号的招牌，有几样甚至是他幼时记忆里的味道，还有一些造型新奇、叫不上名字的，想必是宗门膳堂新研发的样式。
很少有人知道，溯妄嗜甜。
但这个喜好太过孩子气，与“无极仙尊首徒”、“修仙界第一天才”的形象格格不入，所以他从不直接吃糖，只会在无人时，用这些精致的点心稍稍慰藉味蕾。
不得不说，这次岁岁歪打正着，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软肋。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这午餐还是只狡猾的小狐狸端上来的。
溯妄伸手，修长的手指探向离得最近的那碟荷花酥。
“嗖——”
荷花酥连碟子一起消失了。
他顿了顿，转向旁边的桂花定胜糕。
“嗖——”
定胜糕也不见了。
青年人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几盘点心——琥珀核桃、蜜渍金桔、玫瑰乳酪酥……所有被他触碰到的点心盘，都在瞬间被收回了储物戒。
最后，小几上空空如也，只剩茶壶茶杯，以及那只正舔着爪子、狐狸尾巴得意摇摆的小家伙。
溯妄终于放弃了。
他收回手，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落在岁岁身上，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说吧，你想要什么？”
岁岁不说话。
她起身，轻巧地跳上他的大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下来，还蹭了蹭他的衣袍。
她记得宗门里的弟子们都喜欢这样抱着她，师姐们会一边揉她的耳朵一边说心事，师兄们会把她放在膝上给她顺毛。
如果溯妄多抱抱她，会不会也渐渐喜欢上她，放松警惕呢？
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晃悠着，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缠上青年人的手腕，尾巴尖悄悄探向他的袖口，试图更深入些，却在半途被两根手指轻轻捏住。
“过分了啊。”
溯妄垂眸看着怀中得寸进尺的小东西，另一只手屈指敲了敲小几，“东西呢？”
岁岁撇了撇三瓣嘴，不情不愿地变出一碟枣泥山药糕——正是那盘做成小兔子形状的。
溯妄这才松开她的尾巴尖，伸手捏起一块“小兔子”。
点心入口，枣泥的甜润与山药的清糯在舌尖化开，甜度恰到好处，正是他最喜欢的程度。
他神色微顿，不由得多看了岁岁一眼。
就在这时，岁岁趴在他大腿上，忽然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流从接触的地方缓缓流入体内。
那气息纯净而磅礴，带着冰雪的凛冽，却又奇异地温和，她体内尚未完全吸收的金苹果精华，在这股外来的灵力引导下，开始加速流转、融解，化作更精纯的修为沉淀下来。
好舒服……
岁岁眯起眼睛，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
倦意如潮水般涌上，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脑袋一歪，竟真趴在溯妄腿上睡着了。
小狐狸呼吸均匀绵长，白绒绒的肚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溯妄垂眸看着怀中酣睡的小东西，又咬了一口点心，端起茶杯轻抿，茶香与甜香在唇齿间交融，竟有种久违的惬意。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落在岁岁背上，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缓缓抚过。
一下，又一下。
玉瑶峰很大，很静。
此刻，只有风雪拂过屋檐的簌簌声，茶汤注入杯中的涓涓声，以及一人一狐交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