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日，镇荒城的夏夜闷热难耐。
林凡站在城主府三楼的露台上，手里端着一杯凉茶。远处，工业区的灯光星星点点，隐约传来夜班工坊的机器声。身后书房里，铁戎、姜宓、韩庐几人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主公。”铁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情报，“羌戎那边有动静了。”
林凡转身：“说。”
“赫连叱罗下令边境部落集结，虽然说是‘秋季狩猎’，但集结地点离望北城只有一百五十里。”铁戎将情报递过来，“而且，羌戎的使臣还在路上磨蹭，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林凡接过情报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来赫连叱罗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邢国灭了，胥国求和了，他还觉得自己能硬扛？”
“主公打算如何应对？”姜宓也走了出来，夜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
林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韩庐，赫连勃勃在镇荒城这几个月，表现如何？”
安全总署负责人韩庐上前一步：“回主公，赫连勃勃被软禁在质子府，活动范围仅限于府内花园。起初三个月，他每日饮酒作乐，装作颓废模样。但最近两个月，他开始读书，特别是我们放在质子府的那些基础教材——数学、物理、还有那本《国富论》简本。”
“哦？”林凡感兴趣了，“他看得懂？”
“起初看不懂，还摔过书。”韩庐说，“但后来他找府里的侍卫请教，还让侍卫从外面买了几本字典和注释。现在据说已经能看懂大半了。”
姜宓若有所思：“此人能屈能伸，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林凡走回书房，在沙盘前站定，“赫连勃勃是前任大汗的长子，当年汗位之争，他本该继位，却被弟弟赫连叱罗联合几个大部落首领夺了位子。这些年，他在羌戎国内仍有不少支持者，特别是那些对赫连叱罗横征暴敛不满的部落。”
他拿起代表羌戎的旗子，插在沙盘上：“如果我们直接攻打羌戎，就算赢了，也要付出巨大代价。而且羌戎是游牧民族，打不过可以跑，我们追不上，也守不住那么大的草原。”
“主公的意思是……”铁戎似乎明白了什么。
“扶持赫连勃勃。”林凡放下旗子，“让他回国夺位。一个亲近林谷的羌戎大汗，比一个敌对的羌戎大汗，对我们有利得多。”
姜宓皱眉：“但赫连勃勃若是掌权后反悔呢？”
“所以要有制约。”林凡说，“他不是一个人回去，我们要派人‘协助’他。而且，他需要在林谷建国后，承认附属国地位——不是口头承认，要有实质的条约，包括驻军权、通商权、外交指导权。”
“他会答应吗？”韩庐问。
“他现在是囚犯，我们是战胜国。”林凡淡淡道，“他没有太多选择。而且，我了解过这个人，他虽然被囚禁，但一直没放弃希望。他读书，学我们的东西，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回去。我们给他这个机会，他应该会抓住。”
铁戎沉吟片刻：“此事风险不小。万一失败，赫连勃勃被杀，我们不但得罪羌戎，还会失去一个筹码。”
“所以要周密计划。”林凡走到桌前，摊开一张地图，“韩庐，你亲自去安排。明天，我要见赫连勃勃。”
七月十九日，质子府。
赫连勃勃正坐在院中树荫下看书，手里是那本已经翻得卷边的《基础物理》。他今年三十八岁，身材高大，脸颊上有道刀疤，那是多年前夺位之争时留下的。虽然被软禁，但每日坚持锻炼，肌肉依然结实。
“赫连王子好兴致。”韩庐走进院子。
赫连勃勃放下书，抬眼看去，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韩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主公要见你。”韩庐说，“现在。”
赫连勃勃眼神一凝，缓缓起身：“终于……要处置我了吗？”
“王子去了就知道。”
一刻钟后，城主府密室。
林凡坐在长桌一端，赫连勃勃被带进来，坐在另一端。桌上摆着茶水点心，气氛看似轻松，但密室四周站着四名持枪警卫，门外还有更多。
“赫连王子，在镇荒城住得可还习惯？”林凡开口。
赫连勃勃盯着林凡：“林公何必客套。我是阶下囚，你是胜利者，有什么话直说吧。”
“好。”林凡点头，“那我就直说。羌戎至今未向我林谷正式求和，赫连叱罗还在边境集结兵力，意图不明。我不能再等了。”
“所以你要杀我祭旗？”赫连勃勃冷笑。
“恰恰相反。”林凡身体前倾，“我要送你回去，回羌戎，夺回你本该拥有的汗位。”
赫连勃勃愣住了，足足十秒钟没说话。
“你……说什么？”
“我说，我助你回国夺位。”林凡重复道，“条件是：你成功后，羌戎需承认林谷为宗主国，允许林谷在羌戎境内驻军、通商，外交事务需征询林谷意见。简单说，羌戎将成为林谷的附属国。”
赫连勃勃的脸涨红了，不是愤怒，而是激动。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林公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又凭什么觉得，你能助我成功？”
“第一个问题。”林凡竖起一根手指，“你现在是囚犯，虽然生活无忧，但永无自由。你弟弟赫连叱罗不会救你，他甚至希望你在林谷老死。你只有这条路。”
“第二个问题。”他竖起第二根手指，“我既然能两个月灭掉邢国，自然有能力助你夺位。我们会提供武器、资金、情报，必要时还可以派兵协助。而且，我知道你在羌戎国内还有支持者，特别是东部的几个大部落，对赫连叱罗的横征暴敛早已不满。”
赫连勃勃的手在桌下握紧，指节发白。
“第三个问题。”林凡继续说，虽然赫连勃勃并没有问，“你成功后会不会反悔？会，我知道你会想反悔。所以我们要有制约：第一，你要留下质子，不只是普通王子，要是你最重要的继承人；第二，林谷会在羌戎边境驻军，一旦你有异动，我们随时可以干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盯着赫连勃勃的眼睛：“你回去后会发现，统治一个国家，光有武力是不够的。你需要粮食、需要铁器、需要药物、需要管理人才。而这些，羌戎都没有，林谷有。你反叛我们，就等于放弃了这一切，你的统治不会长久。”
密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赫连勃勃额头渗出冷汗。林凡的话句句戳中要害，把他内心的盘算、担忧、野心，全都摊在了桌面上。
“如果我拒绝呢？”他最后问。
“那你就继续在这里住下去。”林凡靠在椅背上，“我会另找代理人，或者……直接出兵。但到那时，羌戎会死很多人，草原会变成焦土。而你，只能在这里听着故国的消息，无能为力。”
又是漫长的沉默。
终于，赫连勃勃深吸一口气：“我需要知道具体计划。你怎么送我回去？怎么确保我能成功？”
林凡笑了，知道对方已经动心。
“计划分三步。”他摊开地图，“第一步，我们会制造一个‘意外’，让你从镇荒城‘逃脱’。实际上，是我们安排你离开，沿途会有人接应，护送你到羌戎边境。”
“第二步，你进入羌戎后，先去东部草原，联络你的旧部。我们已经帮你联系了秃发部落，秃发乌孤会支持你。同时，林谷会通过秘密渠道，向你提供武器——五百支步枪，二十挺机枪，还有足够的弹药。”
赫连勃勃眼睛亮了。这些武器，足以装备一支精锐部队。
“第三步，当你在东部站稳脚跟，我们会放出消息，说赫连叱罗与林谷密约，要出卖羌戎利益换取和平。届时，会有‘证据’出现在几个部落首领手中。你要趁机举起‘清君侧、保羌戎’的大旗，联合各部，直取王庭。”
“舆论战……”赫连勃勃喃喃道。
“没错。”林凡说，“赫连叱罗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只要有人带头，响应者不会少。而且，我们会在边境制造压力，牵制赫连叱罗的主力部队，让他无法全力对付你。”
赫连勃勃盯着地图，脑子里飞快计算。
这个计划很冒险，但可行性很高。他有旧部支持，有林谷的武器和情报，还有赫连叱罗自己种下的不满。
更重要的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我答应。”他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野心之火，“但我有三个条件。”
“说。”
“第一，我成功后，林谷驻军每城不得超过三千，且只能驻扎在边境三城，不得进入草原腹地。”
“可以。”
“第二，通商条款，羌戎的商品进入林谷，关税需与林谷商品进入羌戎相同，不得歧视。”
“合理。”
“第三……”赫连勃勃顿了顿，“我儿子阿古拉现在是你们的人质。我成功后，他要回去。我会另送一个儿子过来——我最小的儿子，今年六岁。他会在林谷长大、读书，学习你们的技术和文化。”
林凡挑眉：“你不怕我们把他教成林谷的人？”
“怕。”赫连勃勃苦笑，“但我更怕阿古拉回来。那孩子……心太软，不适合草原的斗争。让他在林谷做个富家翁，也许更好。至于小儿子，如果他真能学到你们的本事，将来对羌戎也是好事。”
这番话让林凡对赫连勃勃刮目相看。这个人，有远见。
“可以。”林凡点头，“三个条件我都答应。另外，我额外给你一个承诺：如果你成功，十年内，林谷会帮助羌戎建立学校、医院、工坊，教你们种植、纺织、冶金。羌戎百姓不必再靠劫掠为生。”
赫连勃勃深深看了林凡一眼：“你……真的和其他中原统治者不一样。”
“因为我知道，只靠武力和压迫，统治不会长久。”林凡站起来，伸出手，“合作愉快，未来的赫连大汗。”
赫连勃勃也站起来，握住林凡的手：“合作愉快。”
七月二十日，夜。
质子府“意外”失火，火势凶猛。混乱中，赫连勃勃“趁乱逃脱”。镇荒城守军“全力追捕”，但“未能抓获”。
实际上，赫连勃勃已经在一支精干小队的护送下，秘密离开镇荒城，向羌戎边境而去。护送队队长是猞猁——侦察营最擅长隐蔽行动的人。
同一时间，林凡在城主府召见羌戎质子阿古拉。
阿古拉今年十九岁，长相更像母亲，清秀斯文，不像草原汉子。他在镇荒城这几个月，每日读书、练字，还学了些简单的数学和物理。
“你父亲逃走了。”林凡开门见山。
阿古拉手一抖，笔掉在纸上，墨迹晕开一片。
“林公……我、我不知道……”他脸色发白。
“我知道你不知道。”林凡摆手，“叫你过来，是要告诉你一些事。你父亲不是逃走，是我送他走的。我要助他回国，夺回汗位。”
阿古拉瞪大了眼睛。
林凡将计划和盘托出，包括赫连勃勃的条件，以及未来的安排。
听完后，阿古拉沉默了很久。
“所以……父亲成功后，我可以回去了？”他低声问。
“你可以选择。”林凡说，“回去，或者留下。你父亲说，你心软，不适合草原的斗争。他希望你留下，在林谷生活、学习，将来也许能在羌戎和林谷之间，做个桥梁。”
阿古拉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父亲……真是这么说的？”
“是。”林凡点头，“他还说，会让你弟弟过来。那个孩子会在林谷长大，学习我们的东西。”
“弟弟……”阿古拉喃喃道，忽然笑了，笑中带泪，“父亲还是这样，永远把最软的心，藏在最硬的外表下。”
他擦干眼泪，郑重地向林凡行礼：“林公，我选择留下。但我有个请求。”
“你说。”
“如果……如果父亲成功了，请让我给母亲写封信。告诉她，我还活着，过得很好。”
“可以。”林凡答应了。
阿古拉离开后，姜宓从屏风后走出。
“主公，这样真的好吗？”她轻声问，“赫连勃勃不是易与之辈，万一他反悔……”
“所以我们也要有准备。”林凡走到窗边，“铁叔已经调集了两个团到边境，一旦赫连勃勃有异动，我们就直接介入。而且……”
他转身看着姜宓：“羌戎的问题，最终要靠发展来解决。草原上的牧民为什么劫掠？因为穷，因为活不下去。如果我们能帮他们建立稳定的生计，教他们种植、纺织、贸易，他们就不会再想着打仗。”
“就像主公在新田做的那样？”
“比那更难。”林凡说，“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们需要找到结合点，让草原既能放牧，也能发展其他产业。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姜宓走到林凡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主公的志向，总是比常人远大。”
“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可以变得更好。”林凡轻声说，“只是需要有人去推动，去改变。”
夜色渐深，城主府的灯光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远在千里之外，赫连勃勃骑在马上，回头望向镇荒城的方向。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命运就和那个叫林凡的年轻人绑在一起了。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但他知道，草原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