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四，寅时三刻。
邢国境内，黑松岭。
三千特种作战师士兵如石像般伏在密林中，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晨雾在林间弥漫，露水浸透了他们的衣甲，却无人移动分毫。柴狗伏在一处山岩后，望远镜紧贴在眼前，镜筒缓缓扫过五里外那座依山而建的关卡——落鹰关。
那是通往新田的最后一道屏障。
“将军，侦查完毕。”猞猁如幽灵般从侧方滑到柴狗身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守军五百，分驻关墙上下。关内粮仓两座，马厩一处，箭楼四座。换岗时辰是辰时三刻，间隔半刻钟。”
柴狗放下望远镜：“岗哨分布？”
“关墙每五十步一人，箭楼每座两人，巡逻队两支，每支二十人，交替巡视。”猞猁迅速在地上用树枝画出简图，“弱点在这里——关后水门。那里是引山泉入关的通道，铁栅已锈蚀，可供一人通过。”
“水下呢？”
“深约一丈，水流湍急，但可以潜水过去。”猞猁顿了顿，“不过需要水性极好的人，且不能携带重物。”
柴狗沉思片刻：“韩锋。”
一直沉默的韩锋抬起头，眼中闪着狼一般的光。
“你带水鬼营，从水门潜入。”柴狗下令，“寅时六刻行动，必须在换岗前控制水门内侧，打开关门。能做到吗？”
韩锋舔了舔嘴唇：“三十人，一刻钟。”
“好。”柴狗看向猞猁，“你带斥候营，清除关外所有暗哨、巡哨。记住——不见血。”
“明白。”
命令如涟漪般无声传递。很快，三十名只穿贴身水靠的士兵聚集到韩锋身后，每人嘴里咬着一把短刃，腰间挂着防水油布包裹的弩机和毒箭。猞猁则带着五十名斥候，如夜猫般散入山林。
柴狗望着落鹰关的轮廓，心中默默计算时间。
从黑松岭到落鹰关，距离八百里。他们昼伏夜出，避开所有城池村落，专走山间兽道，用了整整九日。沿途遇到邢国巡逻队七次，都被无声解决；遇到猎户、樵夫十三人，全部打晕绑了藏起，留下银钱食物。
三千人的队伍，在邢国腹地潜行九日，居然未被发现。
这本身就是奇迹。
而创造奇迹的，是林凡制定的严苛行军条例，是特种作战师日复一日的残酷训练，更是……邢国因前线大败而产生的混乱。
“将军。”副将低声问，“拿下落鹰关后，我们距新田只剩一百二十里。要不要等赵武的第二团？”
“不等。”柴狗摇头，“主公的命令很明确——特种作战师的任务是制造恐慌，不是攻城略地。我们要在新田城外出现，让邢襄知道，他的王都已经被刀架在脖子上了。至于攻城……那是赵武的事。”
他顿了顿：“况且，赵武的第二团现在应该刚到潞邢边境。五千人的队伍，再怎么隐蔽也会被察觉。我们得在他们被发现之前，完成我们的任务。”
副将点头，不再言语。
寅时六刻，韩锋带着水鬼营潜入山溪。
六月的水依然冰冷刺骨，但三十人如游鱼般顺流而下，悄无声息地接近落鹰关水门。锈蚀的铁栅在油浸的锯条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很快被水流声掩盖。
半刻钟后，水门内侧传来三声夜枭鸣叫——得手了。
柴狗挥手。
两千九百七十人如离弦之箭，冲向落鹰关。关门已被韩锋打开，守军大半还在睡梦中，少数惊醒的刚冲出营房，就被弩箭射倒。
没有激烈的战斗，没有震天的喊杀。
只有利刃割喉的轻响，和身体倒地的闷声。
辰时初，战斗结束。
五百守军，被杀三百二十人，俘虏一百八十人。特种作战师只轻伤七人，无一阵亡。
“清点物资，补充干粮。”柴狗下令，“俘虏全部关入地牢，留下十日口粮。我们午时出发，天黑前要赶到新田城外五十里的青石谷。”
“将军，要不要烧了这关？”有士兵问。
柴狗摇头：“不烧。我们要让后来的人知道，这里是被无声拿下的。恐惧，往往比火焰更可怕。”
同一时刻，八百里外的邢国王都新田。
王宫正殿，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邢襄坐在王座上，手中捏着一份沾满血污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殿下，文武百官垂首而立，无人敢出声。
“五万万……”邢襄的声音嘶哑，“庞煖来信说，黑水城下一战，我邢国儿郎战死四万，重伤万余。十一万大军，如今能战者不足六万。”
他猛地将战报摔在地上：“而胥国呢？！胥国十万大军在曲沃按兵不动，反倒卖给我们一些劣质火药，赚走了西境四成商税！这就是所谓的四国联军？！这就是所谓的歃血为盟？！”
殿内一片死寂。
丞相田文硬着头皮出列：“大王息怒。田衍信中也说，已得胥国火药，再配上新式盾车。待准备完毕，定能……”
“定能什么？”邢襄打断他，眼中血丝密布，“定能再送三万儿郎去死吗？！”
他站起身，在殿中踱步，如困兽般咆哮：“林凡的火器你们没见识过吗？那种会喷火的铁管，那种会爆炸的陶罐，那种能在数里外砸碎城墙的铁球！胥国那些劣质火药，连林谷的一半威力都没有！庞煖拿了有什么用？给林凡听个响吗？！”
百官噤若寒蝉。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入殿，跪地禀报：“大王，息国蒙骜将军送来密信。”
邢襄一把夺过信，撕开火漆。信很短，只有三行字：
“邢王台鉴：前线战事不利，息国伤亡已超四成。为保全实力，以图后计，我军将于三日内撤出战场，退回息境。望邢王体谅。蒙骜拜上。”
“轰”的一声，邢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撤军？
息国要撤军？！
“好……好一个蒙骜！”他将信撕得粉碎，“见势不妙就跑，把朕的邢国当什么了？！挡箭牌吗？！”
田文脸色惨白：“大王，息国若撤，黑水城下的压力将全部落到我军身上。届时林凡若出城反击……”
“朕知道！”邢襄怒吼，“传令庞煖！停止一切进攻，收缩防线，固守营寨！另外……调国内所有可用之兵，增援前线！”
“大王，国内兵力已空啊！”兵部尚书哭丧着脸，“能调的都调给庞将军了，如今各城守军不足五百，王都也只有三千禁卫……”
邢襄愣住了。
他这才想起，为了这次四国伐林，邢国几乎掏空了家底。十一万大军，已是举国之力。如今伤亡近半，国内……真的无兵可用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那……那羌戎呢？”他抱着一线希望，“赫连叱罗不是还有三万骑兵吗？”
田文苦涩摇头：“据探子回报，羌戎在月亮湖损失更为惨重，赫连叱罗已退兵五十里，似有撤军之意。”
完了。
全完了。
邢襄瘫坐回王座，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
四国联军，转眼间分崩离析。胥国坐收渔利，息国准备跑路，羌戎损失惨重，只剩邢国……独木难支。
而林凡，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妖人，手握恐怖火器，麾下将士用命……
“大王。”田文小心翼翼道，“或许……或许可以议和？”
“议和？”邢襄惨笑，“怎么议？是朕发檄文号召天下共讨之，是朕集结大军兵临城下，现在打不过了，要议和？林凡会答应吗？天下人会怎么看朕？！”
殿内再次沉默。
良久，邢襄缓缓开口：“派人去胥国，告诉宇文渊。他若再不出兵，邢国就单独与林凡和谈。届时朕会把胥国如何坐视友军苦战、如何贩卖劣质火药、如何勒索西境商税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林凡。朕倒要看看，林凡下一个会打谁。”
这是最后的威胁了。
田文领命，匆匆退下。
邢襄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王位之下，伏尸百万。
这个道理他懂，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
“传令……”他声音沙哑，“王都戒严，四门紧闭。没有朕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
命令传达下去。很快，新田城的四座城门缓缓关闭，城墙上增加了三倍守军，街市开始宵禁。
百姓们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前线战况，但王都突然戒严，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流言开始蔓延。
有人说庞煖大军全军覆没，有人说林凡已经打到邢国境内，甚至有人说……林谷的军队已经快到新田了。
恐慌，如瘟疫般在新田城中扩散。
六月二十五，子时，邢国腹地。
距离王都新田外的黑松林，寂静得连虫鸣都听不到。月光被茂密的松针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林间三千静默的人影上。他们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三个时辰了——从日落到深夜，如同蛰伏的狼群，等待扑向猎物的最佳时机。
柴狗趴在最前方一棵古松的横枝上，手中的望远镜已经举了小半个时辰。镜筒中，新田城的轮廓在月色下清晰可见——那是一座典型的诸侯王都：方形城墙，四角有望楼，墙外有护城河。城墙上稀疏的火把显示着守军的懈怠，显然没人想到战火会烧到这里。
“猞猁。”柴狗低声唤道。
一道人影从树下阴影中无声跃起，轻巧地攀上横枝。猞猁脸上涂着黑灰，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将军。”
“情况？”
“和三天前一样。”猞猁声音压得极低，“守军三千，主要分布在东、南、北三门——那是通往各诸侯国的方向。西门对着胥国，守军最少，只有不到五百。城墙高四丈，厚两丈，包砖，有雉堞和箭孔。护城河宽五丈，深两丈，引的是漳水，水流湍急。”
“弱点？”
“西门城墙有一段正在修缮，搭着脚手架，防守薄弱。另外……”猞猁顿了顿，“新田城内粮仓在东南角，守军大营在城北，王宫在正中。若是要制造混乱，最好的目标是粮仓——烧了它，全城都会恐慌。”
柴狗放下望远镜，沉吟片刻：“不烧粮仓。”
猞猁一愣：“为何？林凡主公说过，围城要先断粮……”
“我们不是来围城的。”柴狗眼中闪过寒光，“我们是来制造恐慌，逼邢襄急召庞煖回援。烧粮仓只会让邢襄困兽犹斗，坚守不出。我们要做的，是让他觉得王宫都不安全。”
他指向新田城中心：“看到王宫那片灯火了吗？邢襄今晚肯定睡不着。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以后都睡不着。”
“将军的意思是……”
“用迫击炮。”柴狗吐出三个字，“不打城墙，不打守军，就打王宫外围。炮弹落在宫墙上、御花园、偏殿屋顶——不要真炸到他，但要让他听见爆炸声，看见火光，闻见硝烟味。”
猞猁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冒险了。王宫守备森严，一旦被发现……”
“所以要在最不可能的时间，从最不可能的方向攻击。”柴狗指向西面那片正在修缮的城墙，“那里守军最少，视野也最差。我们摸到护城河边，在河岸上架设迫击炮，打完三轮就撤。等守军反应过来，我们已经退回这片林子了。”
他顿了顿：“而且，我们不穿军服，穿夜行衣。就算被看到，他们也分不清是林谷军队还是山贼流寇——当然，山贼不可能有迫击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邢襄会害怕，会猜疑，会坐立不安。”
猞猁明白了。这不是一场传统意义上的攻城战，这是一场心理战。目标不是占领城池，而是摧毁统治者的安全感。
“什么时候行动？”
“寅时三刻。”柴狗看了眼天色，“那时候是人最困的时候，守军哨兵会打盹。我们从西门摸过去，韩锋带一营负责掩护，你带斥候营清除沿途哨探。记住——不见血，只打晕。”
“是。”
命令如涟漪般在林间传递。三千特种作战师士兵开始最后的准备——检查武器，固定装备，用布条缠紧可能发出声响的部位。迫击炮被拆解成炮管、底座、支架三部分，由专人背负。炮弹装在特制的布袋里，每袋四发，每人背两袋。
柴狗从树上跃下，韩锋已经等在下面。
“将军，赵武那边有消息了。”韩锋递过一张小纸条，“第二兵团已抵达潞邢边境，在‘虎跳涧’建立临时营地。他们说，邢国边境守军似乎有所察觉，加强了巡逻，但还没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柴狗看完纸条，用火折子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告诉赵武，按兵不动。等新田的恐慌传到边境，守军自然会调动。那时候，才是他们突进的时候。”
“明白。”
寅时初，队伍出发。
三千人如鬼魅般穿行在林间小道。猞猁带着三十名最精锐的斥候走在最前，他们擅长潜行、侦察、反侦察，沿途遇到的樵夫小屋、猎户营地、甚至夜行的商队，都被悄无声息地控制起来——不杀人，只打晕绑好，留下些银钱作为补偿。
一个时辰后，队伍抵达新田城西五里处的一片芦苇荡。
从这里已经能清晰看见城墙上的火把，甚至能听到守军换岗时的吆喝声。
“停。”柴狗举手示意。
队伍停下，潜伏在芦苇丛中。夏季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完美掩盖了他们的身影。
“猞猁，带人去清理护城河边的暗哨。”柴狗低声道，“韩锋，一营准备架炮。记住——三十门迫击炮，每门准备九发炮弹，三轮齐射，打完就撤，绝不停留。”
“是！”
猞猁带着斥候营如壁虎般贴地爬行，悄无声息地接近护城河。河岸边确实有几个暗哨——不是正式的守军，更像是邢襄加派的宫廷侍卫，穿着华丽的铠甲，但显然不习惯熬夜，有人已经靠着树干打起了呼噜。
解决过程干净利落。斥候们从背后靠近，用浸了迷药的布巾捂住口鼻，几息之后，暗哨就软倒在地。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安全。”猞猁打出手势。
韩锋立刻率一营上前。士兵们熟练地架设迫击炮——安放底座，连接支架，装上炮管，调整角度。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柴狗亲自检查每一门炮的射角。他手中有一张手绘的王宫布局图，这是猞猁三天前潜入新田，从一个醉酒的宫廷画师那里“借”来的。
“目标：王宫外围，御花园东侧围墙。”柴狗指着地图，“第一轮打这里，第二轮打偏殿屋顶，第三轮打宫门前的广场。记住——不要真打进宫里，吓唬就行。”
炮手们默默点头，调整着刻度盘。
寅时三刻。
城墙上的火把开始变得稀疏——这是守军最困的时候，很多人会偷偷打盹。
“装填。”柴狗的声音冷如寒铁。
三十名装填手从布袋中取出炮弹，小心地放入炮口。迫击炮弹比火炮炮弹小得多，但爆炸威力足以摧毁砖墙。
“放。”
柴狗的手轻轻落下。
“嘭！嘭！嘭！嘭！嘭！……”
三十声闷响几乎同时发出。炮弹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声，飞向新田城中心。
第一轮。
炮弹落在御花园东墙，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半个王宫。砖石飞溅，烟尘腾起，围墙被炸开数个缺口。御花园里豢养的仙鹤、孔雀惊飞，发出刺耳的鸣叫。
王宫内瞬间大乱。
“敌袭——！”
“护驾！护驾！”
太监、宫女惊恐的尖叫声，侍卫杂乱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第二轮。
炮弹落在偏殿屋顶。瓦片如雨点般落下，梁柱断裂的咔嚓声令人牙酸。偏殿是邢襄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虽然没有人在，但象征意义极大。
第三轮。
炮弹落在宫门前广场。铺地的青石板被炸得粉碎，巨大的石狮子被掀翻，宫门上的铜钉在火光中闪着诡异的光。
三轮齐射，九十发炮弹，只用了不到半刻钟。
“撤！”柴狗果断下令。
士兵们迅速拆解迫击炮，背负在身，如潮水般退入芦苇荡。整个过程训练有素，从发射到撤离，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当他们退回黑松林时，新田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城墙上警钟狂鸣，火把如繁星般亮起，守军慌乱的呼喊声连五里外都听得见。更远处，王宫方向升起数道烟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刺目。
“将军，成功了。”韩锋喘着粗气，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光。
柴狗没有笑。他举起望远镜，看着新田城的混乱，眼神冰冷：“这还不够。邢襄可能会以为是流寇或者叛军。我们要让他知道——是林谷来了。”
“怎么让他知道？”
柴狗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箭杆上绑着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是他出发前林凡亲笔所书：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猞猁，把这支箭射进王宫，射在邢襄寝殿的门上。”柴狗将箭递给她，“让他能看到。”
“是！”
猞猁接过响箭，如狸猫般再次消失在夜色中。